朔方城的秋夜,风声如刀,刮过土坯城墙,发出呜呜咽咽的嘶鸣,与帅府内残留的宴饮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炭盆里的火舌舔舐着空气,映得楚晏兮卸去钗环、只着素白寝衣的身影愈发单薄,却也衬得她那双凝视着窗外边关明月的桃花眼,亮得惊人。
“这里的风,都带着股铁锈和沙子的味道。”
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置身于真实战场的奇异感受。
沈疏桐将一件厚实的玄色外袍披在她肩上,动作自然流畅,指尖不经意拂过她微凉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边关苦寒,不比宫中。”她声音低沉,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窗外几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那是她提前布置的暗卫哨位,
“陛下早些安置。”
楚晏兮顺势向后,完全靠进她怀里,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温暖与清冽气息,唇角弯起:
“有阿疏姐姐在,哪里都不苦。”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狡黠,“只是……今日宴上那雷将军,扑过来的时候,我瞧见某人的手,都快把椅子扶手捏碎了。”
沈疏桐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沉默了片刻,才闷声道:
“……臣只是担心陛下安危。” 那雷震身形魁梧,又带着酒气,纵然无心,冲撞了圣体也是大罪。
楚晏兮低低地笑起来,转过身,指尖点上沈疏桐微蹙的眉心:
“是是是,我的丞相大人最是克己奉公,忧心国事。”
她凑近,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气息交融,“可我怎么觉着,那醋味儿,隔着老远都闻见了呢?”
被她直白地点破心思,沈疏桐耳根彻底红透,想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却被楚晏兮捧住了脸。
“看着我,姐姐。”
楚晏兮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我说过的,无论是京城那些脂粉,还是边关的莽汉,在我眼里,都不过是尘土。能让我放在心上,让我心甘情愿交付所有的,从来只有你沈疏桐一人。”
她的眼神太过专注,话语太过真挚,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沈疏桐所有强自维持的冷静与防线。
她闭上眼,近乎叹息地唤了一声“晏晏”,随即低头,攫取了那近在咫尺的、带着酒香与甜蜜的唇瓣。
这个吻不再克制,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确认与深埋的占有欲,激烈而缠绵。
衣衫在无声中滑落,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帐幔上紧密交叠的身影。边关的严寒被隔绝在外,唯余一室春意盎然。
楚晏兮的呜咽与沈疏桐压抑的喘息交织,比任何誓言都更能抚平彼此心中因分离、因算计、因潜在危险而生出的细微不安。
然而,边关的夜晚从不真正平静。
就在更深夜重、万籁俱寂之时,帅府西北角方向,陡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竹哨声——那是暗卫示警!
几乎是哨声响起的同一瞬间,榻上的沈疏桐骤然睁眼,眸中睡意全无,一片冰寒锐利。
她一手揽住尚在迷糊中的楚晏兮,用锦被将她裹紧,另一手已抄起放置在榻边的软剑,身影如鬼魅般飘落在地。
楚晏兮也瞬间清醒,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并无半分惊慌。她迅速抓过枕边的匕首,与沈疏桐背对背而立,凝神戒备。
“多少人?”楚晏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凛冽的杀意。
“哨音一短两长,应是小型精锐突袭,目标不明。”沈疏桐语速极快,手腕一抖,软剑在黑暗中泛出森冷寒光,
“陛下切勿离开臣身边。”
话音未落,窗外已传来兵刃相交的脆响与闷哼声,显然暗卫已与来袭者交上手。脚步声迅速向主屋逼近!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三道黑影如狼似豹般扑入,手中弯刀直取榻上——却扑了个空!
早已闪至门侧阴影处的沈疏桐手腕一翻,软剑如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地刺向最后一名刺客的后心。
那刺客反应极快,回刀格挡,“铮”的一声,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楚晏兮动了。她并未躲在沈疏桐身后,而是如同翩跹的蝶,身形一矮,手中匕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左侧刺客下盘。
那刺客没料到这位看似娇柔的女帝身手如此刁钻狠辣,匆忙闪避,步伐已乱。
沈疏桐见状,软剑攻势更疾,剑光如绵绵春雨,将中间那名刺客死死缠住,使其无法救援同伴。
楚晏兮趁势而上,匕首与拳脚并用,招式灵动狠绝,竟在数招之内,将那名步伐已乱的刺客逼得险象环生。
“留活口!”沈疏桐清斥一声。
楚晏兮眸光一闪,匕首变刺为拍,重重击在那刺客腕骨上,同时一记凌厉的侧踢,正中其膝弯。
刺客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被楚晏兮顺势用匕首柄击中后颈,晕死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沈疏桐的软剑也如同有了生命般,缠住了中间刺客的弯刀,手腕一抖一拉,那刺客只觉一股巨力传来,弯刀脱手飞出。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沈疏桐的剑尖已精准地点在他喉头,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僵直。
最后那名与暗卫缠斗的刺客见同伴瞬息间被制服,心知任务失败,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竟不顾身后袭来的刀锋,强行扭身,将手中一枚黑黝黝的铁蒺藜射向楚晏兮!
“小心!”
沈疏桐瞳孔骤缩,想也不想,身形疾闪,便要挡在楚晏兮身前。
然而楚晏兮反应更快,她非但不退,反而迎上前一步,左手衣袖猛地拂出,一股柔韧绵长的内力澎湃而出,竟将那激射而来的铁蒺藜卷得偏了方向,“夺”的一声深深钉入梁柱!
与此同时,她右手中的匕首脱手飞出,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没入那刺客的肩胛!
刺客惨叫一声,被随后赶到的暗卫死死按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遇袭到制服三名刺客,不过数十息功夫。
沈疏桐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楚晏兮的手腕,上下打量,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可有受伤?”
楚晏兮反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却稳定,摇了摇头,目光冷冽地看向被制服的刺客:“孤无碍。倒是要看看,是谁如此迫不及待,在这朔方城内就想取孤的性命!”
她语气中的杀意,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然降了几分。
方才那凌厉的身手与此刻冰冷的威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展现出大晏女帝深藏不露的锋锐。
沈疏桐看着她毫发无伤,心下稍安,但眼底的寒意却愈发深重。
她走到那名被楚晏兮匕首所伤的刺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如同淬了冰:“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刺客咬着牙,眼神怨毒,显然不打算开口。
沈疏桐也不废话,指尖寒光一闪,一枚细如牛毛的金针已刺入刺客颈侧某处穴位。
那刺客顿时浑身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声响,面容扭曲,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孤的耐心有限。”楚晏兮淡淡开口,走到沈疏桐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如同看着蝼蚁,
“说出来,给你个痛快。否则……” 她未尽之语中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胆寒。
在生理与心理的双重压迫下,那刺客终于崩溃,嘶声道:
“是……是王庭……大祭司……的命令……说……不惜代价……杀了女帝……或……或沈相……”
王庭大祭司?并非北狄王,而是掌管祭祀、在某些部族中拥有极高威望的大祭司?
沈疏桐与楚晏兮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事情,似乎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宇文灵犀在京中活动,北狄王庭态度暧昧,如今竟连超然物外的大祭司都派出了死士?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带下去,严加看管,别让他死了。”楚晏兮冷声吩咐暗卫。
“是!”
刺客被拖了下去,房间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淡淡的血腥气和紧绷的气氛。
沈疏桐转身,看着楚晏兮,眉头紧锁: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刺客能混入帅府,说明城内亦有他们的眼线。”
楚晏兮却摇了摇头,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抹近乎兴奋的、属于猎手的笑容:
“不,我们不走。他们越是想让我们乱,我们越要稳坐钓鱼台。朕倒要看看,这朔方城里,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凭凛冽的朔风吹入,拂动她的长发与衣袂。远处,边关的明月依旧高悬,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她坚毅的侧脸上。
“阿疏,”她回头,看向沈疏桐,眼中光芒闪耀,
“看来这次边关之行,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精彩’。”
沈疏桐走到她身后,与她一同望向那轮冷月,玄色外袍与明黄寝衣在风中交叠。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轻轻覆在楚晏兮按在窗棂的手背上。
无需多言,并肩而战,便是她们共同的答案。
朔风惊夜,醋意与杀机并存。
而这,仅仅只是边关暗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