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黄道吉日,春和景明。
整个京城仿佛都沉浸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之中。
从皇宫到丞相府,再到靖北侯府,主要街道皆以红绸装点,沿途百姓摩肩接踵,翘首以盼,争相目睹这场堪称本朝最为隆重的婚礼。
丞相府内,沈疏桐端坐于梳妆台前,任由宫中派来的梳头嬷嬷为她绞面、上妆。
铜镜中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胭脂淡扫,掩盖了她连日来的苍白,唇上一点朱红,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只是那双凤眸深处,却沉寂如古井寒潭,没有丝毫波澜。
她身上所穿,正是那套耗尽尚衣局心血的正红金线凤凰锦嫁衣。
嫁衣极其合身,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风骨的腰身,宽大的袖摆和曳地的裙裾上,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在晨光下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
沉重的赤金点翠凤冠压在头上,珍珠流苏垂落,微微晃动,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
周围的侍女嬷嬷们无不啧啧赞叹,说着吉祥话,道着“娘娘今日真美”、“与顾侍郎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疏桐只是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她们议论的是与己无关的旁人。
吉时已到,靖北侯府方向传来了震天的锣鼓和喜庆的唢呐声。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顾清泫一身大红色吉服,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他本就生得俊朗,此刻更是显得意气风发。
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化开的凝重与无奈。
队伍在丞相府门前停下,经过一系列繁复却必不可少的礼仪流程,身着凤冠霞帔的沈疏桐,由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走出了丞相府大门。
当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那一刻,喧闹的人群有瞬间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与赞叹。
阳光洒在她身上,嫁衣璀璨,容颜绝丽,清冷的气质与这极致的浓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令人不敢直视的美。
顾清泫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上前,依照礼制,向她伸出手。沈疏桐微微停顿了一瞬,终是将覆着喜帕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两人的手皆是一片冰凉。
新人需先入宫,向帝王谢恩。
麟德殿内,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肃立。
御座之上,楚晏兮身着明黄色绣金龙吉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仪天成。
她脸上施了薄粉,唇上点了胭脂,努力维持着帝王的雍容与平静,只是那紧握着龙椅扶手的、微微泛白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当那一对身着大红吉服的新人,在礼官的唱喏声中,缓缓步入大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那抹红色,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灼烧着楚晏兮的视网膜。
她看着沈疏桐,看着她凤冠下若隐若现的、清冷绝尘的侧脸,看着她与顾清泫“并肩”而立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属于沈疏桐身上特有的冷香,如今却混杂了陌生的、属于婚礼的喜庆气息。
“臣(臣妇),沈疏桐(顾清泫),叩谢陛下赐婚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齐声叩拜,动作标准,声音清晰。
楚晏兮死死地盯着下方跪伏的沈疏桐,看着她那身刺目的嫁衣,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她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堪称“温和”的笑意,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平身。二位爱卿佳偶天成,朕心甚慰。望你们日后夫妻和睦,同心同德,永固河山。”
她说着早已准备好的套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赐酒。”
内侍端上御酒。沈疏桐和顾清泫依礼接过,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划过喉咙,却品不出丝毫滋味,只有无尽的苦涩。
谢恩之后,便是最为热闹的游街环节。
新人同乘装饰华丽的婚车,在御林军的护卫下,缓缓驶过京城的主要街道。
道路两旁,百姓欢呼雀跃,鲜花、彩纸如同雨点般抛洒向婚车,祝福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沈相千岁!顾侍郎百年好合!”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陛下圣明,成就如此良缘!”
这万众瞩目的荣耀,这普天同庆的喜悦,如同巨大的浪潮,将婚车上的两人淹没。
沈疏桐端坐车内,喜帕遮面,无人能窥见她的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每一句祝福,都像是一根根细针,扎在她的心上。
顾清泫则努力维持着笑容,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扮演着他的角色。
游街结束,队伍抵达靖北侯府。
这里更是热闹非凡,宾客盈门,锣鼓喧天。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在喧闹中进行着。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叩首,对沈疏桐而言,都是一次凌迟。
夜幕降临,皇宫内特意为丞相大婚举办的宫宴正式开始。
麟德殿内依旧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比往日更加欢快激昂,舞姬的表演也更加绚丽多彩。
百官们推杯换盏,脸上洋溢着笑容,纷纷向今日的主角——虽然已回顾府,但其存在感依旧笼罩全场的沈丞相,以及在场代表顾家的靖北侯敬酒祝贺。
然而,御座之上的楚晏兮,却与这满殿的喜庆格格不入。
她面前的案几上,已经空了好几个酒壶。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试图用这宫廷玉液的辛辣来麻痹自己那颗痛到麻木的心。
可越是喝酒,眼前却越是清晰——清晰地看着那袭红妆,清晰地看着那人跪在殿下谢恩的模样,清晰地看着她与顾清泫“并肩”接受万民祝福的画面……
“陛下,您少喝些……”
贴身内侍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声劝道。
楚晏兮恍若未闻,她又斟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滑落,沾湿了明黄色的龙袍衣襟。她看着殿下那些欢笑的人群,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只觉得这一切都虚假得令人作呕。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殿内的歌舞和喧哗!
只见楚晏兮猛地将手中的九龙金樽狠狠摔在地上!金樽瞬间变形,酒液四溅!
满殿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御座,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震怒。
楚晏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色酡红,眼神却异常清醒,清醒中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痛楚与疯狂。
她指着地上那扭曲的金樽,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清晰地传遍大殿:
“此物……误孤!酒……误孤!”
她环视着噤若寒蝉的百官,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传孤旨意!自即日起,孤——此生,再不饮酒!”
既醉不了相思,那便清醒着,沉沦于这无边的痛苦之中吧!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踉跄着离开了麟德殿,将那满殿的死寂与惊惶甩在身后。
靖北侯府的喧闹渐渐散去,宾客尽欢而散。被布置得一片喜庆的新房内,红烛高燃,跳跃的烛光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融。
沈疏桐早已自行掀开了喜帕,卸下了那顶沉重的凤冠,但身上依旧穿着那套华丽却沉重的嫁衣。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自己,只觉得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
顾清泫也褪去了吉服的外袍,只着一身中衣,坐在离床榻最远的窗边矮榻上。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今日……辛苦你了。”
沈疏桐的声音沙哑干涩。
顾清泫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
“彼此彼此。只是……这般欺瞒陛下,我心中实在难安。”
尤其是想到楚晏兮最后在宫宴上那决绝的誓言,他更觉沉重。
“别无他法。”
沈疏桐闭上眼,将涌上的酸涩强行压下。
两人再无言语。这所谓的“洞房花烛夜”,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扮演这场戏罢了。
他们甚至刻意保持着距离,连衣角都未曾触碰。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道纤细灵动的黑色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守卫森严的靖北侯府,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巡夜的家丁,悄然落在了那处最为喜庆、烛火未熄的新房院落之外。
正是楚晏兮。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烈酒未能浇熄的相思与蚀骨的痛苦,驱使着她违背宫规,动用了一身曾被沈疏桐亲手教导出来的、极少示人的绝佳轻功,来到了这里。
她隐在廊下的阴影里,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幽灵,贪婪而又痛苦地望向那扇透出温暖烛光的窗户。
窗户上,清晰地映出了两个靠得极近的人影。
只见那身着嫁衣的身影(沈疏桐)似乎微微侧身,靠近了那个穿着中衣的身影(顾清泫),而顾清泫也抬起了手,似乎……轻轻抚上了她的发鬓?两人的影子在窗纸上交叠,显得那般亲密无间!
实际上,房内是顾清泫见沈疏桐神色疲惫至极,鬓边一缕碎发垂落,出于朋友间的关心,想帮她拂开,而沈疏桐恰好微微侧头避开。
然而,这落在窗外楚晏兮的眼中,却成了新婚夫妇洞房花烛、耳鬓厮磨的铁证!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楚晏兮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当场呕出血来。
心脏像是被瞬间撕裂,痛得她浑身痉挛,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看着那交叠的影子,看着那温暖的烛光,听着她想象中那可能存在的、低低的私语……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原来……亲眼所见,远比想象更加残忍千倍、万倍!
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转过身,如同逃离炼狱一般,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那刻入骨髓的寒意与绝望。
新房内,沈疏桐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却只见一片沉沉的夜色,和那在寒风中微微摇曳的树枝。
“怎么了?”
顾清泫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
沈疏桐收回目光,轻轻摇头,心中却莫名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与空洞,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
红烛依旧静静燃烧,滴落的烛泪,如同无声的血泪,汇聚成滩,映照着这荒唐而悲伤的新婚之夜。
九重宫阙的红烛燃尽,女帝的誓言掷地有声,而丞相府内的“洞房花烛”,也在这无声的煎熬与致命的误会中,缓缓落下帷幕。
只余下无尽的痛苦与相思,在漫长的黑夜里,肆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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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洁!双洁!双洁!顾将军真的就把沈相像他妹妹一样看待,兄妹情,实在不行姐妹情啊!真的没碰到!!!求生欲真的max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