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这天,湘氐市下起了暴雨,雨水如注,倾盆而下,一时间,天昏地暗,雨打芭蕉,低洼处一片汪洋。
灰暗的积雨云笼罩在城市上空,灰蒙蒙的,倒扣着这座小城。
约好的上午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双方都没打电话改期,只能如约前往。
苏湘的脚扭伤还没好,走路一瘸一拐,她对王国璋说:
“你们办离婚手续,我不太好去,你自己去吧。你俩不会吵,但也别悲伤,也许以后你们还会后会有期的!”
丢下一句:“知道了”,王国璋出了门。
柳女今天特意穿上了结婚时的套装,未施脂粉,连口红也没抹。
两辆车按约定的时间,几乎同时到达。
王国璋看着柳女特意穿的婚服,心头一阵悸动,呆坐在驾驶座上,隔着雨刮器默默地看着,直到柳女打着伞下了车在门厅等他,他才跳下车,淋着雨向大厅跑去。
双方在柜面递交完身份证、户口簿、结婚证和《离婚协议书》后,算是完成了离婚登记。
工作人员告知两人,经过一个月的冷静期后,双方再来领取《离婚证》。
因为大暴雨天气,大厅里没什么人,几分钟就完成了离婚登记。
走出大厅,在门厅口,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但他们都没有看对方,像是对着前方的雨幕说话。
王国璋仍旧面朝着已转为中雨的前方,低声说道:
“第一,再忙都不能忘了吃抗排异药,还要定期到医院做检查。
“第二,不要喝酒,不要吹瓶。
“第三,集团要授权放权,多让大家干,你不能太累。
“第四,你很忙,爸年龄大了,留留正是好动期,再找一个育儿保姆。
“第五,爸永远是我爸,他万一哪儿不舒服,一定及时给我发微信打电话,我第一时间去陪护他。
“第六,留留就交给你了,我对不起他,等他长大了,我会向他解释。
“第七,请忘了我。
“第八……第八……”
“第八什么?”
“第八,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永远……爱着你!”
说完,王国璋将奔驰迈巴赫的车钥匙装进了柳女衣兜中,便头也不回地向雨中走去。
他没有上车,而是径直地向前。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服,他也不躲避脚下的水坑,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脸上的泪水,混合着雨水,往下滚落……
站立的柳女早就泪流满面,看着男人那摇摇晃晃的步履,她想冲上去,向他再次说声对不起;
她想撑开雨伞,为他遮风挡雨;
她想抱住他,头靠在她怀里,嗲嗲地再喊一声“大叔”;
她想……
男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雨帘中,看不见了。
柳女拿起了手机,拨通了苏湘的电话……
师大联排别墅的后门,苏湘打开了后院门,倚靠在门框处,眼巴巴地等着王国璋回来。
一会儿,只见王国璋一脸泪水雨水,浑身湿透地走了进来。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走回来了?车呢?”
“我还给柳女了,那是留留外公的车。”
“你开回来再还给他也行呀,这么大的雨,淋病了怎么办?赶快洗澡!”
说完,苏湘一跛一拐地跑向洗手间,打开了暖风机,拧开了热水龙头。
淋浴房里,水花四溅,雾气蒸腾,刚才是雨水混合着泪水,现在是莲蓬头的热水混合着泪水,王国璋想把这一辈子的泪水都哭干。
男人在遇到极端痛苦下,要么一滴眼泪没有,但心如刀绞。
要么暗暗哭泣,泪流不止,直到把二十毫升的眼泪全部哭完,进入无泪状态!
二十分钟后,王国璋平静如水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他问:“今天几号呀?”
“今天是双十,十月十号。”
“噢。”王国璋若有所思回答道。
“苏湘,你过来,坐到沙发上,我把你脚按摩一下,然后喷上云南白药,再贴上活血止痛膏。”
“好,谢谢哥!”
王国璋轻轻地又有力道地按摩着,苏湘又酸又痛,但她坚持着没作声。
男人边按摩边说:“苏湘,你明天回家去吧,我一个人想到洪家山去看看,然后去栗松村老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正好我要去参加一个笔会,明天出发。”苏湘不动声色地说。
“你的脚能行吗?”
“可以,能走,就是有点疼,不碍事!”
第二天一早,苏湘做好早餐,开车离开了师大小区。
王国璋半个夜晚都在辗转反侧,起床时,早餐摆在餐桌上,苏湘人已不知去向。
吃完饭,他开着宝马760向洪家山驶去,将车停在原先的帐篷处,走下了车,向山道拐弯处走着。
金秋的洪家山,已不是春季的模样,漫山遍野的野生银杏树、枫林、乌桕、鹅掌楸等,将金色、红色、橙色、紫色铺满了大小山头,像一幅油画盖在大地上。
王国璋站在四年前站过的位置,两眼直直地望着山坡下的峭壁,那里是亡妻贾爱玲的葬身之处……
几年时间,峭壁上新长出了十几棵小树,峭壁下萌发着一些苔藓。
他从上午站到了下午,一动不动,像座雕塑,他没了泪水,眼泪已被昨天哭干。
旁边树干茂密的小山头上,上午开始,也站着两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她俩手拉手,神色严峻、泪流不止地站在树干后面望向王国璋,直到下午才走。
天近暮色,晚霞慢慢褪去了红色,逐层逐层地变成了紫色,然后紫色燃烧成了灰色,随着夕阳的落下,退回到了白色。
远近处的山峦已没了层次,成了模糊的连绵不断的山脉。
“爱玲,我走了,我若想得开,我再来看你。如我控制不了心魔,今天就是最后一次陪你,希望是再见,不是再而不见!”
说完,王国璋向峭壁下鞠了三个躬,回头向小车走去。
山林风刮起来了,“呜呜呜”“哗哗哗”“沙沙沙”,加上泉水溪水的“叮咚”声,汇成了器乐曲,为王国璋送别……
很快,渐渐远去的汽车声淹没在了山风松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