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成山头海面上,柳女突然浑身急速颤抖着,她不知何故?
看看快艇并没有颠簸,她的心咯噔了一下,难道……?
刚才船老大的一句话,提醒了柳女。
无人荒岛,对呀,既然自己男人早就设计好了死亡,他一定会选择好生命结束之地,不会随随便便地从海边跳下。
这个死亡之地肯定是安静的,远离城市喧嚣的,桃花源式的,诗情画意的所在。
“大哥,这附近有无人海岛吗?”
“有,咱威海有一百多个呢。”
“大哥,你觉得他会去什么岛呢?”
“这可说不准。”
“这附近有什么有名的无人海岛吗?”
“咱也叫不上名字,这样,咱们先回码头,加上油,扒拉点饭,黑家找,一定要找到。”
“好,谢谢大哥!”
快艇回到海驴岛码头,船老大给快艇汽油机加满了汽油,又提了两大塑料油壶做备用。
他塞了两个山东大馒头和一袋咸菜给柳女,自己狼吞虎咽般就着大葱和油炸花生米,嚼起了煎饼。
柳女吃了半个馒头就吃不下去了,她心急如焚,心儿早飞到了那远方有名或没名的无人海岛上了。
看着惨白凄清的月光,她身上掠过阵阵寒意。她知道船老大今天很累,也饿坏了,她只能坐在旁边静静等待。
这时,柳女接到了柳宗苑打来的卫星电话:
“女儿吗?我打了你几次电话,都没信号,这下终于通了。我们现在正在搜寻无人海岛呢!”
“爸,我也要马上出发,去无人海岛上找,我们想到一块了。”
“这样,我找市区东边这一片,你找成山头东边和南边那一片。”
“好的,爸,你要注意身体呀!”
“为了找国璋,爸爸挺得住。”
船老大嚼了五张大煎饼,抹了一下嘴,对柳女说:
“俺们穿上救生衣,上个茅房,赶紧走。”
片刻,快艇冲破夜色,顶开浪花,向暗夜中的远海驶去。
接连找了十几个无人岛,有大有小,有岩石型的,有沙滩型的,仍无踪迹。
已是凌晨两点时分,船老大有些气馁,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唉,大嫚,听你说你们好像在那香海有房子,俺来打电话问问朋友,今天他们那有没有租快艇的?
“……哎呀,没有信号,走,到前面那个大岛去,那上面有基站。”
快艇亮着大灯,风驰电掣般朝有人岛驶去。
进到渔港码头,船老大掏出了手机,按下了免提:
“老海吗?打扰恁休息了。今儿有没有一位接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租恁的艇,去无人海岛?”
听筒里传出一口地道的胶东话:“是有这么个人,清起来租俺的艇去了远海的月亮岛,还跟自个儿说好了,过明天去接他。”
“啊?是五十岁不到的中等个男人吗?”
“可呗,可呗。”
“好来,好来,麻烦哥了!再会!”
放下电话,柳女和船老大兴奋异常,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快!快!快!”
柳女赶紧拨打父亲电话,但显示父亲不在服务区,她又马上发了微信和短信:
【王国璋在月亮岛,速来】
快艇昂起了艇首,立在波浪尖上向前疾驰。
柳女的心境如同艇尾的浪花,波涛汹涌:
一天一夜地寻找,大叔终于有下落了,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她的心揪得更紧了,随着快艇的颠簸,好几次,她都感觉心脏都跳了出来!
“大哥,到月亮岛需要多长时间?”
“俺没去过,看海图需要一个半小时,但要穿越渤海湾国际主航道,很危险的,黑儿个小船都不敢过!”
“这样算,三点半才能到月亮岛呢。”
“差不多吧,俺呀已快开到最高速了,再快,遇到狂浪,会艇毁人亡的!”
“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哟!”
黎明前,快艇终于赶到了月亮岛。
俩人跳下快艇,船老大把缆绳系在一棵黑松上,对柳女说:
“大嫚,俺又累又困,坚持不住了,你进去找,咱眯拉会,有事就来喊咱。”
说完,倒在树下呼呼大睡过去。
快艇停泊处,有条通向岛中的小溪,溪旁有很多小松树,倒映在溪面上,栩栩如生。松枝缝隙中,射进一束束亮光,将小溪照得若明若暗。
柳女又激动又紧张,看看天色微明,头顶上不时飘过几朵惊恐的白云,她从沙滩上捡起一根松木棍,向海岛里走去。
她边走边喊着:
“大叔……大叔……大……叔!”
隐隐约约中,像是天外之音,她好像听到了《如果云知道》:
【……
爱你的心我无处投递
如果可以飞檐走壁找到你
爱的委屈不必澄清
只要你将我抱紧
……】
大叔,是大叔手机的播放声。
“大叔……大叔……大……叔!”
柳女拼命喊着!
海岛上除海面上“哗哗哗”的海浪声外,一片寂静,柳女壮着胆子又喊了几声,仍然死一般静谧。
越往里走,巜如果云知道》的歌声越来越响。
她朝声音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烟花筒座,再移步过去,是埋在白沙里的一排六个一次性杯子。
离声音越来越近了,柳女看到了两个密封塑料袋,里面分别是王国璋的手机和身份证。
她有了不祥之兆,她的头一阵眩晕,她丢掉了棍子,扶住了松树。
几分钟后,她强迫自己定了定神,踉踉跄跄往前走去。
走到黑松前,她看到了钉在松树上的那两块船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当她看到最后的落款是王国璋,再望了眼因天明已呈深蓝色的海水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一句声嘶力竭的“大……叔”刚喊出半句,眼睛一黑,柳女便一头栽倒在了白色的沙滩上!
海风渐起,呜呜哽咽;海浪微波,流泪拍岸;乌云飘过,带着哀痛。
……
渐渐地,柳女苏醒了过来,她扶着松树和船板,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地看着遗书:
【亲爱的小姑娘,我知道你会找到这里,可我已经走了,对不起!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感谢老天让你我相遇,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
渐冻人将使我成为有思维有灵魂的植物人,我不能毁了你一生的幸福!爱你,不拖累你;爱你,就用生命保护你;爱你,就要为你去死!
“我们无法比翼齐飞、背影成双了,只能在水一方、阴阳相望!
爱是我一生背负的十字架,现在再也没有苦再也没有痛了。
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你要为我活着,为爸爸活着,为王柳留活着,你要用妈妈给你的两次生命再延续新的生命,再开出涅盘重生的爱情之花!
这是我一生最后的拜托,不要叫我死不瞑目,不要叫我在天之灵得不到安息!
五十年后,我在天堂门口等你,到时别忘了我叫王国璋】
字字泪,句句血的遗书,使柳女天旋地转,那种生死之恋、阴阳两隔的锥心之痛使柳女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她跪在遗书前,两天来压抑的复杂情感如飞瀑直下,如滔滔江水,如冰川塌落,这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再也无法承受。
她撕心裂肺地仰天嚎啕痛哭了起来,天为之动容,地为之感动,海为之哭泣,云为之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