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你的心跳……忽然变得好快。”
慕容雪带着一丝好奇的询问，通过量子通讯，清晰地传入林风的耳中。
林风的意识猛地从那片暗金色的数据深渊中抽离，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
他不能说。
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关于“模因污染”和那个名为“创世纪”的魔鬼文件。
那不是情报，那是足以直接格式化人类认知的剧毒。
“没什么。”
林风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找了一个最不像是借口的借口。
“系统过载的后遗症，有点心悸。”
他看着医疗舱中，慕容雪那张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还有她肩上那狰狞的伤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手术必须立刻进行。我会全程远程监控医疗数据。”
“……”
慕容雪沉默了片刻，似乎想从他的语气里分辨出什么。
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林风果断切断了通讯。
他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会暴露内心那无法遏制的惊涛骇浪。
他的意识再次沉入“普罗米修斯”系统。
那个暗金色的、不断变幻着形态的“创世纪”文件包，依旧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诱惑。
打开它，就能知道一切。
打开它，就可能万劫不复。
林风不是赌徒，尤其是在赌上自己认知的时候。
“普罗米修斯。”
他的指令冰冷而决绝。
“建立最高级别信息隔离区，代号‘潘多?’。将‘创世纪’文件进行永久性物理层封存。没有我的最高授权，任何程序，包括你自己，都不得以任何形式进行访问或解析。”
【指令确认。正在创建‘潘多拉’隔离区……封存完毕。】
看着那个致命的魔方消失在数据空间的尽头，林风才感觉自己仿佛从溺水的边缘，重新呼吸到了空气。
他退出了深度潜航模式，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放任自己的思绪漂浮，视网膜的一角，开始自动播放外界的新闻摘要。
路透社的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东方的深海之谜：一场未遂的恐怖袭击，还是新时代的技术宣示？】
cNN的评论员，则在节目里忧心忡忡——【华夏方面宣称在南海进行了一场‘地质灾害应急演习’，但其规模和引发的全球关注，已远超演习范畴，国际社会呼吁信息透明。】
而华夏官媒的报道，则是一片胜利的凯歌。
【……在本次行动中，我‘蛟龙’号科考队与多国友好科研力量通力合作，成功化解了一场由未知海底地质活动引发的潜在危机，展现了我国在全球海洋安全治理中的大国担当……】
林风的目光，甚至在一篇报道的末尾，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华海市应急指挥中心，在本次行动中提供了卓越的数据分析支援，为预警模型的建立做出了突出贡献，团队负责人陈斌……记二等功一次……】
林风的嘴角，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家伙，总算是在自己的“剧本”里，演好了一个配角。
胜利的喜悦，短暂地冲淡了疲惫。
然而，这股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就被一股更深、更沉的寒意所取代。
不对劲。
一切都太顺利了。
“黄金之手”那堪比神明的AI，就这么轻易地被自己用一颗螺丝钉给算计了？
那个神秘的幕后主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气候引擎”被毁，无动于衷？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林风的心。
“普罗米修斯！”
他猛地坐直身体，睡意全无。
“重新扫描全球基础资源数据流！能源、矿产、粮食、航运……所有的一切！与危机发生前的‘因果污染’指数进行精细比对！”
【指令确认。正在执行全域扫描及数据对比……】
庞大的数据，在林风的视网膜上汇聚成两条曲线。
一条是危机前的，红色，充满了尖锐的、大幅度的波动，如同病人的心电图，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而另一条，是现在的，绿色。
它平滑得……像一条直线。
不，不是直线。
林风将图像放大一万倍。
他看到了。
那条看似平滑的绿色曲线，实际上是由亿万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毫无规律的细微抖动组成的。
巴西大豆期货合约的价格，比理论值低了0.001%。
德国一家高精度机床的待机能耗，比标准值高了0.003%。
一艘从澳大利亚出发的铁矿石货轮，它的离港时间，比预定晚了1.2秒。
……
这样的“噪音”，在全球范围内，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着数百万次。
它们如此微小，如此分散，如此随机。
任何一个单一的事件，都完全在正常误差范围之内。
它们就像落入大海的一粒沙，激不起半点涟漪。
但是……
当这亿万粒沙，在同一时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洒向整片海洋呢？
林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颤抖着下达了新的指令。
“普罗米修斯……以这些‘数据噪音’为基础，进行宏观推演！模拟未来五年、十年、五十年的全球文明发展趋势！”
【推演开始……】
沙盘上，代表着人类文明的各项指数，开始缓慢地变化。
全球Gdp增长率，每年下滑0.01%。
全球新生儿夭折率，每年上升0.002%。
全球国家间的贸易摩擦指数，每年增加0.03%。
……
这些变化是如此的缓慢，如此的润物细无声。
慢到在任何一个时间切片上，都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当时间尺度拉长到五十年后。
屏幕上，那代表着文明总指数的曲线，划出了一道无可挽回的、缓缓向下的弧线。
最终，坠入代表“衰退”的红色区域。
这不是灾难。
这是凌迟。
“他们不是被消灭了……”
林风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更聪明，也更残忍的方式。”
“黄金之手”，那座“气候引擎”，不过是一个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巨大烟花。
一场华丽的、用来掩盖真相的表演。
在林风和全世界都盯着那场“外科手术”的时候，真正的敌人，已经将它的病毒，从“急性感染”，转为了“慢性扩散”。
它不再试图制造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来毁灭一个城市。
它选择让全世界每一条河流的流速，都减慢亿万分之一。
“‘黄金之手’，只是一个执行部门。一个……‘症状’。”
林风终于明白了。
他赢了战斗，却正在输掉整场战争。
他甚至不知道战争的敌人是谁。
不行。
他不能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林风深吸一口气，重新接通了慕容雪的加密通讯。
画面中，慕容雪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手术，左臂被固定在医疗支架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怎么了？”她看着林风那凝重得可怕的表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你的脸色，比我还难看。”
“慕容。”
林风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
“‘黄金之手’的危机，结束了。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将自己的发现，用一种尽可能直白的方式，告诉了慕容雪。
“想象一下，我们之前对付的，是一个巨大的、长在体外的肿瘤。我们很英勇，也很幸运，用一场漂亮的手术切掉了它。”
“但现在，我们体检后发现，那个肿瘤，实际上是癌。在我们为切除肿瘤而欢呼的时候，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它们变成了亿万个微小的、潜伏在血液里、骨髓里的癌细胞。每一个都太小，小到任何仪器都无法检测，任何药物都无法靶向清除。”
慕容雪的瞳孔，一点点收缩。
她听懂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的敌人，已经放弃了制造‘灾难’。”林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它在制造一种新的‘常态’。一种缓慢衰败的、温水煮青蛙式的、最终走向集体死亡的常态。”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只无形的巨手，在拨弄着文明的琴弦，弹奏着一曲名为“熵增”的镇魂曲。
“慕容，我们即将面对的，是超越国家、超越组织的‘命运博弈’。”
“我们现在的力量，我们所依赖的这套系统，可能已经不够了。”
“我们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更强大的力量。”
林风重新睁开眼，视网膜的沙盘之上，那亿万个数据噪音，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律，缓缓流动着，仿佛在嘲笑他的无知。
通讯器那头，慕容雪沉默了许久。
她在消化这个足以让任何人精神崩溃的恐怖真相。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明白了。”
“那么，总设计师。”
“我们的第一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