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玉是被透过窗棂的、暖融融的冬日阳光晒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脑袋像是被塞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沉甸甸、晕乎乎的,喉咙也干得厉害。
【嘶……头好痛……这古代的酒,后劲儿这么大的吗?】
她撑着坐起身,揉着太阳穴,昨晚在酒楼的情景如同断片的胶片,零零碎碎地在脑海中闪现——
喧闹的宴席、裴琰替她挡酒时平静的侧脸、顾知舟那不怀好意的提问、谢君衍在桌下勾她手指的小动作……
然后……然后她好像误喝了裴琰的酒?
再然后……
谢君衍那张放大的俊脸,带着诱哄的语气问:“……你究竟想找怎样的夫郎?”
而她,好像……红着脸,晕乎乎地嚷嚷了一句……
“要、要听我话的!”
“轰——!”
记忆回笼的瞬间,沈宁玉的脸颊如同被点着了一般,瞬间爆红!连耳朵尖都烫得吓人!
【啊啊啊!沈宁玉你这个笨蛋!酒量差就别碰啊!什么‘要听话的’!这种话是能当着那三个人的面说的吗?!】
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干脆时光倒流!
【谢君衍那家伙肯定得意死了!裴琰会怎么想?还有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知舟!我的形象啊!全毁了!】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心里的小人疯狂撞墙。
【幸好!幸好没把空间什么的秃噜出来!不然真是死定了!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再喝酒了!一滴都不行!】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暗暗发誓。
与此同时,青川县衙二堂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昨日裴琰还回到县衙忙碌到深夜,但今日依旧早早起身,处理公务。
此刻,他端坐书案之后,听着县丞赵明以及户房、仓曹等属官的汇报,素来清冷的脸上也难得地带着一丝舒缓的痕迹。
“大人!”
赵明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红光,声音都比平日洪亮了几分,
“各村村长一早便将昨日采收的初步数据报了上来!
汇总来看,咱们青川此次赤玉薯种植,平均亩产远超三千五百斤,各村皆是丰收,无一例外!
许多人家刨出的薯块,堆满了半个院子!”
另一位户房典吏接着禀报,声音带着颤抖:
“大人,您是没看见,从昨日晌午开始,咱们青川地界,就跟过年了一样!
各村都跟炸了锅似的,到处都是笑声!
下官今早来的路上,就听见好些百姓在念叨,说今年冬天再也不怕饿肚子了,娃娃们都能吃得饱饱的!
口口声声都在感谢……感谢沈大人,说是沈大人发现了这等神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堂内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青川大丰收,他们这些父母官,脸上也有光。
裴琰静静听着,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份刚送来的、墨迹未干的丰收汇总文书上轻轻敲击。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日田间地头,那个蹲在薯窝旁认真记录、后来又因一杯酒而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的纤细身影。
【沈宁玉……你可知你随手种下的,是何等泼天的功德?】
“大人,”
赵明见裴琰不语,试探着问道,
“这丰收喜讯,是否要立刻以六百里加急,上报朝廷?还是……等云州其他县城的采收数据一并出来,再统一上报?”
一直摇着扇子坐在旁边,仿佛在打盹的顾知舟,此刻忽然轻笑一声,掀开了眼皮,慢悠悠地道:
“赵县丞,这你就不懂了。锦上添花,怎及得上雪中送炭?
青川作为祥瑞首种之地,率先取得如此确凿无疑的丰收实证,正当以最快速度奏报天听,方能彰显陛下圣明,祥瑞天成!
若是等着其他县,这‘首功’和‘表率’的味道,可就要淡了几分喽。”
他这话看似是对赵明说,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瞟向裴琰。
裴琰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青川独占鳌头,第一时间将确切的丰收喜讯上报,无论是对朝廷稳定民心、加速推广,还是对他个人和青川县,都是最有利的。
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顾先生所言极是。赵县丞,即刻以本官名义起草奏章,将青川赤玉薯全面丰收、亩产数据及百姓反响,详细写明,以加急文书,立刻发往府城及京城!”
“是!大人!”赵明精神一振,连忙领命。
正事议定,属官们陆续退下,脸上都带着振奋之色。
顾知舟见堂内只剩他与裴琰,摇扇的动作又慢了下来,脸上露出那种裴琰十分熟悉的、带着促狭的笑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子瑜兄,昨日沈小博士那醉后真言,你可听清了?
‘要听话的’……啧啧,这要求,倒是直白坦率,与她平日那副想躲清静的模样,如出一辙。”
裴琰执笔正准备批阅文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他面色不变,只是淡淡瞥了顾知舟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
“顾先生慎言。沈博士年少,醉话岂可当真。”
“醉话才见真心嘛!”
顾知舟笑得像只狐狸,目光在裴琰那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转了一圈,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谢公子,瞧着倒是个‘不听话’的主,心思深沉,手段莫测。
反倒是子瑜兄你,秉性端方,克己复礼,若论起‘听话’来,岂不是……”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裴琰放下笔,抬起眼,目光清冷如冬日寒泉:“顾知舟,你很闲?”
顾知舟见他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哈哈一笑,摇着扇子站起身:
“忙,忙得很!我去看看奏章写得如何了!” 说罢,便溜达着出了二堂。
独留裴琰一人坐在案后,看着纸上那团墨迹,眼前却再次闪过昨日少女醉眼朦胧、憨态可掬地说着“要听话的”模样,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再次悄然弥漫开来。
梧桐里小院。
沈宁玉自然不知道县衙里发生的对话和她那句“醉话”引发的小小涟漪。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谢君衍端着一碗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药香的醒酒汤走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银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衬得面容清俊,气质出尘。
看到沈宁玉已经坐起身,正一脸懊恼地揪着被子,他唇角立刻勾起一抹了然又愉悦的弧度,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醒了?头还疼吗?”
谢君衍走到床边,极其自然地在床沿坐下,将醒酒汤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柔和,
“先把这喝了,会舒服些。”
沈宁玉看着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再想起自己昨晚的“豪言壮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没好气地接过碗,小声嘟囔:“假惺惺……要不是你昨天非要问……”
谢君衍低低地笑了起来,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和满足:
“怎是假惺惺?为夫是真心疼娘子。况且……”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沈宁玉瞬间僵住的侧脸和红透的耳根,慢悠悠地补充道,
“娘子昨日所言,字字珠玑,为夫已谨记于心。‘听话’二字,甚好,甚合我意。”
沈宁玉:“!!!”
她就知道!这家伙果然抓着这点不放了!
“谁、谁是你娘子!你记什么记!我那都是醉话!不作数的!”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梗着脖子强词夺理,试图挽回最后一点尊严。
“醉后吐真言。”
谢君衍从善如流,一本正经地点头,眼神里的笑意却更深了,“玉儿的真心话,为夫自然要放在心上,时刻警醒,身体力行。”
沈宁玉被他这厚脸皮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端起醒酒汤,赌气似地一口闷了。苦涩的药汁让她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谢君衍适时地递上一颗蜜饯。
沈宁玉想硬气地拒绝,但嘴巴里的苦味实在难受,最终还是没骨气地接过来塞进了嘴里。
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化开,冲散了苦涩,也让她暴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
【算了,跟这家伙斗嘴就没赢过!反正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她自暴自弃地想。
“头还难受吗?”
谢君衍见她脸色好些,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若是好些了,我们便按原计划,动身回大青村?昨日被官田之事耽搁,想必家里人也都盼着你回去,说说这丰收的盛况。”
沈宁玉闻言,立刻点头。是啊,原本就是要回村的,被裴琰临时抓了差。
大爹是村长,昨天村里肯定也忙翻了天,她得回去看看,而且……她也想和家人分享这份丰收的喜悦。
“嗯,回村!”
她语气肯定,带着一丝归心似箭。
“好。”
谢君衍微笑颔首,对她的决定毫无异议,“我让阿令去准备车马,你用些早饭,我们便出发。”
他起身,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自然亲昵。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沈宁玉轻轻吐了口气。
【这家伙,‘听话’倒是挺听话的,就是这‘听话’的方式,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甩甩头,决定不再纠结这个无解的问题。
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家!
也不知道村里昨天收成具体如何,爹爹和哥哥们他们是不是也累坏了……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想到即将回到熟悉的村庄和家人身边,沈宁玉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暂时将昨晚的尴尬和那句要命的“醉话”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