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村沈家新宅内,晚饭后的时光总是温馨而闲适。
炭盆里的火映得堂屋暖融融的,沈宁玉捧着杯热茶,窝在惯常坐的椅子里。
二哥沈海安静地坐在一旁削着木签,其他三位哥哥也在旁边帮忙。
母亲沈秀和三位爹爹手上也没闲着,但是脸上也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享受着这儿女绕膝的团聚时光。
沈宁玉看着家人谈笑,心里那点因红薯丰收在即可能带来的麻烦而生的烦躁,也渐渐被这暖意驱散。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现在还能享受这份安宁。家里人多就是热闹,连空气都是暖的。】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不一会儿,披着玄色斗篷、肩头落着些许寒气的谢君衍便走了进来。
他先是对沈秀和林松等人礼貌问候,目光随即精准地落在沈宁玉身上,那清冷的眉眼间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柔和。
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些,语气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玉儿,青川红薯采收在即,届时各方关注,县城消息灵通,往来也便宜。
不若我们明日先回梧桐里小院?也免得临时匆忙。”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近日劳神,县城那边我也备了些安神的药材,正好用上。”
沈宁玉心里一顿。
【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觉得有麻烦要来了,把我放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她心里吐槽,但看着谢君衍那副“我是为你好”的坦然模样,知道拗不过他,只得撇撇嘴:
“知道了,回就回呗。”
沈秀虽然不舍,但也觉得女儿既有官身,正事要紧,便叮嘱道:
“回去也好,县里确实方便些。只是一个人住要当心,有什么事就让人捎信回来。”
赵大川和孙河也连声附和。
“娘,爹爹们,放心吧。”
沈宁玉应着,心里却在盘算这次又是什么风波。
几个哥哥也停下了各自手上的事情,关切地看着她。
谢君衍见她应下,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小事。
而与此同时,云州府内,一场让裴琰倍感无奈与烦躁的“偶遇”刚刚结束。
昨日,母亲林氏特意嘱咐他,说是有一位从京中致仕返乡的老翰林今日在城东梅园设宴,
邀请了些许文人雅士,让他务必前去,一来是全了礼数,二来也能结交些清流前辈,于他名声有益。
裴琰不疑有他,依言前往。
梅园清幽,寒梅吐艳,他按着母亲给的地址寻到一处僻静的暖阁外,
却不见什么老翰林,只有一位身着鹅黄锦袄、妆容精致的陌生年轻女子,正凭窗而立,听到脚步声,恰好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那女子见到他,脸上立刻飞起两朵红云,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羞涩,微微福了一礼:“这位公子是……”
裴琰瞬间明白了。
哪里有什么老翰林,分明是母亲精心安排的又一场“相看”!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尴尬瞬间涌上心头。
他素来不喜这等被人算计、如同货物般被审视的感觉,更何况是以如此欺瞒的方式。
他脸色微沉,勉强维持着礼节,对那女子还了一礼,声音清冷疏离:
“在下裴琰,应是走错了地方,打扰小姐雅兴,告辞。”
说罢,不等那女子再开口,便迅速转身,几乎是逃离了那片梅林。
回到暂居的官邸,裴琰心绪难平。
他看着案头那份来自青川的加急文书——县丞赵明详细禀报了赤玉薯已臻成熟,请示何时开镰收获。
身为青川县令,此等关乎民生国策的大事,他必须亲自主持。
“顾先生,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便返回青川。”
裴琰放下文书,对一旁的顾知舟吩咐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试图用公务的冷静压下心头的烦躁。
顾知舟摇着扇子,脸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的笑容:
“子瑜兄,这么急?不再多留两日?听闻令堂近日为你……嗯,‘费心’良多。方才梅园之行,可还‘雅致’?”
裴琰脸色更沉,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破的窘迫。他如何听不出顾知舟的弦外之音?
“公务要紧,青川赤玉薯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他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不欲多谈,起身便要去内间收拾行装。
原本还计划再停留一两日处理完手头交接文书,此刻却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多待。
顾知舟见他这副避之不及、甚至有些狼狈的样子,笑容更深,压低声音道:
“我看啊,子瑜兄是怕留在云州,明日不知又被令堂‘安排’去何处‘偶遇’吧?
啧啧,伯母这拳拳爱子之心,当真是……令人动容啊!”
裴琰脚步一顿,清冷矜贵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带着点被说中心事的羞恼:
“顾、知、舟!慎言!”
他不再理会好友的调侃,快步走入内间,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那急于逃离的背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沉稳持重。
顾知舟看着好友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自语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裴子瑜,也有被逼到这份上的时候……
看来这青川县,除了即将丰收的赤玉薯,怕是还有别的什么,格外牵动咱们裴大人的心绪啊……”
他早就隐约察觉到裴琰对那位沈小博士的不同寻常,如今见裴琰因躲避母亲安排的相亲而如此迫不及待要回青川,心中的猜测更是坐实了七八分。
这情形,可比看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都有趣多了!
裴琰几乎是连夜整理好了行装,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带着裴七等随从,策马离开了云州府城,将母亲的“殷切期盼”和那些令人无所适从的“偶遇”彻底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