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宁玉的马车驶离云州府城,朝着青川方向疾驰而去时,云州府内,另一场因裴琰伤势而起的风波正悄然降临。
裴琰暂居的官邸内,气氛比往日凝重。
他半靠在床榻上,胸前伤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虽比之前好转,但仍透着失血后的苍白。
顾知舟坐在一旁,低声与他商议着后续公务。
“……安澜县的烂摊子还需时日,王弘一死,线索难寻。
平溪县那边,有曾县令在,还有其他县城,赤玉薯推广都顺利,算是好消息。”
顾知舟摇着扇子总结道。
裴琰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投向窗外。
那个总能带来“好消息”的人,此刻应当已在归途。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摩挲,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茶楼中,她手腕纤细的触感和惊惶的眼神。
“沈博士他们……”裴琰开口,声音沙哑。
“前几日,一早便出发了,此刻想必已在回青川的路上。”
顾知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怎么,子瑜兄可是后悔那日未曾再多留沈博士片刻?”
裴琰收回目光,神色恢复沉静:
“顾先生多虑。她职责已了,归家合情合理。”
只是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空落,依旧清晰。
就在这时,裴七快步走入,脸上带着紧张,甚至忘了压低声音:
“大人,夫人……和两位老爷的车驾,已到府城外了!”
裴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母亲他们怎会前来?”
他重伤的消息已严密封锁,只以密信简要告知京中,并强调已无大碍。
顾知舟“唰”地合上折扇,苦笑:
“怕是有人故意将消息夸大,传回了京城。令堂和两位叔父定是担忧至极,这才匆忙赶来。”
裴琰揉了揉眉心。
官场暗箭尚可应对,但母亲那混合着担忧与期望的关切,有时更让他难以招架。
“准备迎候吧。”他无奈道。
不多时,几辆装饰华贵、仆从如云的马车停在官邸门前。
为首的马车帘掀开,裴琰的母亲,裴家主母林氏,在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厮搀扶下款款而下。
她身着绛紫色缎裙,面容雍容,眉宇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色。
在她身后,跟着两位气质迥异的男子。
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儒雅温和,是林氏的第二位夫郎,周氏;另一位年纪稍轻,约三十五六,目光精明干练,是第三位夫郎,吴氏。
这阵仗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林氏顾不上周遭目光,径直入了内院,来到裴琰卧房。
顾知舟和裴七等人也跟随在侧。
“琰儿!”
人未至,声先到。
林氏快步走近,目光立刻锁在儿子苍白的脸和胸前的包扎上,眼眶瞬间红了,
“我的儿!伤到哪里了?快让娘看看!信里只说无恙,这哪里是无恙的样子!”
她坐到床边,想碰又不敢碰,声音哽咽。
裴琰撑着想坐直:
“母亲,您怎么亲自来了?儿子真的已无大碍,劳您和周父、吴父挂心,是儿子的不是。”
周父走上前,温声道:
“琰儿,莫要逞强。伤筋动骨尚且百日,何况是这般凶险的伤势?你母亲在京中接到消息,坐立难安,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他仔细看了看裴琰气色,对林氏宽慰道,“夫人,琰儿气息尚稳,您也别太过忧心,反让他难做。”
吴父则更关注实际,沉声问道:
“刺客可曾伏法?背后可有指使?安澜县局势是否已控?”
他久经事务,深知此事绝不简单。
面对家人的关切与询问,裴琰心中温暖,却也压力倍增。
他简要将安澜县之事择要叙述,隐去了沈宁玉动用特殊手段相救的细节,只说是自己侥幸,加上下属拼死护卫和谢君衍及时救治才得以脱险。
“竟是那王弘?!”
林氏又惊又怒,“区区县令,胆大包天!此事绝不能姑息!”
“母亲放心,朝廷自有律法。”
裴琰安抚道,“王弘已‘自尽’,其党羽正在清查。背后或有隐情,儿子会继续追查。”
周父叹了口气:“宦海沉浮,你独在异乡,更要步步谨慎。此次若非……唉,想来后怕。”
林氏拉着裴琰的手,泪眼婆娑,越说越是激动:
“琰儿,你可知娘听说你遇刺,心都碎了!你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若真有个万一……”
她声音不由得拔高,带着哭腔和一丝不管不顾,
“你说你,年纪不小了,功名也有了,京里多少好女子,给你相看哪个你都推三阻四!
娘……娘甚至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找妻主,有那什么……龙阳之好了!”
“龙阳之好”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房间里炸响!
瞬间,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正准备给裴琰换药的裴七手一抖,差点把药瓶摔了,连忙死死低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站在门口的顾知舟猛地用扇子抵住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显然是忍笑忍得极其辛苦。
旁边侍立的两名小厮更是把脑袋埋得极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和拼命压抑的笑意。
裴琰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他活了二十年,从未如此刻般窘迫难堪!被自己母亲当着下属和仆役的面质疑有断袖之癖!
“母亲!”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尴尬和制止,
“您胡说什么!儿子……儿子只是公务繁忙,暂无暇顾及婚嫁之事!”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林氏话一出口也觉失言,但担忧和焦虑让她顾不上那么多,反而顺着话头继续道:
“好好好,娘不说这个!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肯找妻主,是女子就好!
娘不管你找什么样的,家世门第娘都不挑了!只要是个女子,肯对你好,娘就认!
总好过你一个人在外头,让娘整天提心吊胆,胡思乱想!”
周父和吴父在一旁也是面露尴尬,周父连忙打圆场:
“夫人也是关心则乱,琰儿莫要往心里去。
只是你的终身大事,确实该考虑了,哪怕先定下一位妻主,身边有人照料,我们也能放心些。”
裴琰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窘迫和无奈。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疑似有龙阳之好”的流言怕是很快就要在云州官邸乃至京城小范围传开了……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试图转移话题:
“母亲,周父,吴父,此事儿子自有分寸。眼下伤势未愈,公务繁多,实在……”
“又是公务繁忙!”
林氏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次娘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等你伤好些,娘亲自帮你相看!云州府难道就没有合适的女子了?”
裴琰心中叹息,知道这次怕是难以轻易过关了。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宁玉的身影,随即又被强行压下。
【宁玉……幸好你已离开。】
他望向窗外,只觉得今日的云州府,格外令人心烦意乱。
与此同时,沈宁玉一行人已离开文萃镇,继续踏上了返回青川的官道。
林墨轩说回家的路与他们方向一致,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车队旁,时不时找机会与沈宁玉搭话,尽管谢君衍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冷。
而远在归途马车中的沈宁玉,突然打了个喷嚏。
“一想二骂……”
她揉揉鼻子,嘀咕道,“肯定是谢君衍又在心里念叨我什么!”
浑然不知自己差点成为某人母亲眼中“只要是个女子就行”的候选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