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溪县的公务推进得异常顺利,这让习惯了安澜县惊心动魄的沈宁玉,竟有些不适应的恍惚。
曾婉清曾县令能力卓绝,手腕圆融且务实。
在沈宁玉的指导下,官田的红薯藤蔓扦插工作迅速铺开,长势喜人。
曾县令更是亲自督促,将推广事宜落实到各村,奖惩分明,效率极高。
沈宁玉只需每日去官田查看指导,余下的时间,竟难得地清闲下来。
这日,她正窝在县衙客院的小书房里,整理平溪县的种植记录,窗外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
【要是天天都能这么省心就好了。
看来不是所有古代官员都是王弘那种货色,还是有像曾县令这样认真做事的人。
要是以后推广都这么顺利,我这‘农事博士’的差事倒也不算太难。】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开始盘算着等平溪县事了,是不是能找个借口提前回青川。
正想着,谢君衍端着一碟新切的、水灵灵的果子走了进来,极其自然地放在她手边。
“尝尝,平溪特产的水梨,清甜润喉。”
他语气慵懒,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己家。
沈宁玉已经懒得跟他计较这种登堂入室的行为,反正说了也没用。
她拿起一块梨咬了一口,果然汁水充沛,清甜可口。
“嗯,是不错。”她含糊地赞了一句。
谢君衍看着她满足地眯起眼的样子,唇角微勾,正要说什么,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裴琰身边的一名亲随。
“沈博士,谢公子。”亲随恭敬行礼,“大人请二位过去一趟,有京城来的信件。”
京城来信?沈宁玉和谢君衍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到了裴琰的房间,他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封厚厚的信,脸色比前几日又好了不少,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裴大人。”沈宁玉行礼。
“坐。”
裴琰将信放在一旁,示意他们坐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是家书。”
家书?沈宁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裴琰重伤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回京城裴府了。
裴琰的目光落在沈宁玉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抛下了一个重磅消息:
“家父家母在信中……除了担忧我的伤势,更多的是……催促我的婚事。”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道:
“他们听闻我此番遇险,更是忧心忡忡。
家中……甚至隐晦提及,若我再迟迟不定下妻主,他们便要怀疑我是否有……龙阳之好,并打算亲自来云州一趟,‘协助’我相看。”
“噗——”
沈宁玉一个没忍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龙、龙阳之好?!哈哈哈!裴琰这种冰山工作狂,居然被家里怀疑是断袖?!】
她拼命低着头,不敢让裴琰看到她扭曲的表情,心里的小人已经笑得满地打滚。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在这个女少女贵的世界,裴琰这种条件,年纪轻轻就做到五品同知,长得又帅,家里背景还好,
居然一直‘待字闺中’,他爹妈不急才怪!估计都快愁白了头!】
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裴琰。
只见他端坐在那里,面容依旧沉静,但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放在膝上的手也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哎呦喂,他居然害羞了?不对,是窘迫!没想到冰山脸的裴大人也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沈宁玉努力压下笑意,心里忽然对裴琰生出了一丝同情。
【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被催婚都是人生一大难题啊。尤其还是被怀疑性向……啧啧,裴大人也不容易。】
谢君衍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摇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折扇,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目光在裴琰和沈宁玉之间扫了个来回,悠悠道:
“裴同知青年才俊,想必京中仰慕您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何至于让令尊令堂如此忧心?”
他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实则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
裴琰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重新拿起那封家书,指尖在信纸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才看向沈宁玉,
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家母在信中亦问及沈博士,对献种救民、协助本官稳定安澜局势之举,多有赞誉。”
沈宁玉连忙收敛心神,正色道:“裴夫人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
她心里却嘀咕开来:
【裴琰他妈怎么会特意提到我?难道……是因为我‘救’了他儿子?
不对啊,他肯定没把灵泉水的事说出去,那估计就是官方说法里的‘协助’。
不过能被这种清流高门的当家主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裴琰看着沈宁玉眼神飘忽,脸上神色变幻,一会儿恍然,一会儿纠结,最后又变成一种“与我无关”的疏离,心中莫名地有些发堵。
他知道父母的意思。
他们并非对沈宁玉的出身有偏见,裴家更看重品性和能力。
母亲在信中甚至隐约流露出,若他真心属意,只要身家清白,性子好,哪怕家世低些也无妨,总好过他一直孤身一人,惹人非议。
可……他看着沈宁玉那明显在划清界限的态度,以及她身边那个虎视眈眈、名分已定的谢君衍,那些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平溪县事宜已大致妥当,”
裴琰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不日我们便可启程返回府城。后续推广奏报,还需沈博士费心。”
“是,下官明白。”
沈宁玉巴不得赶紧结束这有点尴尬的谈话,连忙应下。
从裴琰房间出来,沈宁玉长长舒了口气。
谢君衍跟在她身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看来裴府是坐不住了。玉儿,你说裴同知会找个什么样的妻主?”
沈宁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关我什么事!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家里不也反对得厉害?”
谢君衍轻笑一声,凑近她低语:“我家里的事,我自会解决。只要玉儿你不赶我走,谁也拆不散我们。”
他的语气带着笃定和一丝缱绻,让沈宁玉心跳漏了一拍,嘴上却不肯认输:
“谁跟你是‘我们’!”
看着沈宁玉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谢君衍眼底的笑意更深。
而房间内,裴琰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庭院中摇曳的树影,手中那封家信仿佛有千斤重。
父亲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忧,母亲更是委婉地列举了几位京中适龄小姐的“优点”……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鹰石涧石缝中,那张写满担忧、小心翼翼给他喂水擦汗的脸。
【沈宁玉……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低声喟叹,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悸动。
远在京城的裴府,此刻也并不平静。
裴琰的母亲,裴家主母林氏,正对着丈夫裴尚书叹气:
“裴郎,您说琰儿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沈博士……我看着倒是个好的,虽出身低些,但有能力,有胆识,这次还救了琰儿。可琰儿信里,似乎并无此意……”
裴尚书捻着胡须,沉吟道:
“琰儿性子执拗,自有主张。那沈宁玉虽好,毕竟已有正夫在册。
我裴家儿郎,难道要去与人做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让他赶紧定下来,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林氏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心中对那个素未谋面、却屡次听闻其名的沈宁玉,充满了复杂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