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田的指导一结束,沈宁玉几乎是立刻跳上了回别院的马车,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三爹林松,亲口向他道贺。
然而,她刚在车厢里坐稳,车帘一掀,一道月白身影就极其自然地钻了进来,挨着她坐下,带来一阵清冽的药草香气。
“你……”
沈宁玉看着不请自来的谢君衍,有些无语。
“三爹高中,此等大喜事,我岂能缺席?”
谢君衍说得理所当然,唇角含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午后在官田边看到的那一幕——
裴琰亲自策马而来,与沈宁玉站得那样近,而她脸上那因对方带来的喜讯而绽放的、毫无防备的灿烂笑容,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
【裴琰……他倒是会挑时候献殷勤。】
谢君衍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是一派慵懒从容,
“况且,玉儿难道打算空着手去贺喜?总需有个帮忙拿贺礼、打点宴席的人。”
【这家伙,总是有各种理由黏上来!】
沈宁玉心里吐槽,但看着他确实考虑周到的样子,又想到他之前准备的夜粥和点心,那点不快也散了。
算了,多个人帮忙张罗也好。
“随你吧。”
沈宁玉扭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三爹中举,她是真的打心眼里高兴。
【空间里倒是有很多现代的好吃的,可惜不方便拿出来。】
她有些遗憾地想,【不然搞个烧烤或大餐啥的,让三爹他们也开开眼界。
算了,还是去府城最好的酒楼订一桌吧,虽然味道可能不如现代的调料丰富,但气氛到了就行!】
打定主意,她开口道:
“我打算请三爹和三哥去‘醉云楼’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醉云楼”是云州府最有名的酒楼。
“正该如此。”
谢君衍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心底那点因裴琰而起的不快,在看到她此刻纯粹的喜悦时,也消散了大半。
【罢了,何必与一个外人计较。能让她开心,才是正经。】
“我已让阿令先去订最好的雅间,并备下几样贺礼,届时你看合不合适。”
【动作这么快?】
沈宁玉愣了一下,心里那点因为被他抢先一步的不爽,很快被一种“有人帮忙打点真好”的轻松感取代。
【好像……有他在,确实省心不少?】
她轻咳一声:“……谢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谢君衍侧头看她,目光柔和,声音低沉悦耳。
他喜欢看她这种带着点别扭又不得不承认他好的小模样。
沈宁玉被他看得耳根微热,赶紧移开视线,心里的小人却在呐喊:
【又来了又来了!这眼神谁受得了!冷静!沈宁玉!不能被美色和糖衣炮弹迷惑!】
马车很快抵达了林松和沈石暂住的那家干净却略显简陋的客栈。
车还没停稳,沈宁玉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提着裙摆,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客栈院子,嘴里欢快地喊着:
“三爹!三哥!”
正在院中井边打水的沈石一抬头,看到妹妹,立刻咧开大嘴笑了:
“六妹!你来了!”
听到动静的林松也从房间里快步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衫,但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眉宇间的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舒展和激动。
“玉姐儿!”
林松看到女儿,眼眶又有些湿润。
“三爹!”
沈宁玉冲到林松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仰着脸,笑得像朵花,
“恭喜三爹!高中举人!我就知道您一定行的!”
看着女儿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喜悦,林松心中暖流汹涌,所有寒窗苦读的艰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他轻轻拍了拍沈宁玉的手背,声音哽咽:
“好,好,爹……爹总算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
这时,谢君衍也缓步走了过来,手中捧着几个精致的礼盒,对着林松优雅一揖,语气真诚:
“恭喜林举人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林松连忙回礼:
“谢公子太客气了,多谢多谢!”
他看向谢君衍,又看看女儿,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被喜悦冲淡。
无论如何,女儿身边有这般出色的人物相伴,且看起来相处融洽,他总是欣慰多于担忧。
沈石在一旁搓着手,憨厚的脸上满是兴奋:
“六妹,谢大哥,你们是不知道,放榜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看到爹的名字,我差点当场哭出来!”
“三哥,辛苦你了,一直陪着三爹。”沈宁玉笑着对沈石说。
“不辛苦不辛苦!”沈石连连摆手。
沈宁玉挽住林松的胳膊,声音雀跃:
“三爹,三哥,我在‘醉云楼’订了席面,我们一起去,好好给您庆祝庆祝!”
林松本想推辞,觉得太过破费,但看着女儿殷切的眼神,以及旁边谢君衍含笑默认的姿态,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好,好,都听玉姐儿的。”
一行人乘坐马车前往“醉云楼”。
醉仙楼最好的雅间“听雪轩”内,环境清雅,窗外可见庭院中的假山流水。
丰盛的菜肴很快摆满了桌子,色香味俱全,多是云州府的特色名菜。
沈宁玉以茶代酒,率先举杯:“来,我们一起敬三爹!祝三爹鹏程万里,未来殿试再传捷报!”
“恭喜爹\/林举人!”谢君衍和沈石也举杯附和。
林松激动地饮了一杯,看着围坐在身边的儿女,以及气度不凡的谢君衍,只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席间气氛热烈,沈石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放榜时的惊险和激动,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林松也难得地放松,说起了考试时的一些趣闻和心得。
谢君衍虽然话不多,但每每开口,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话题,或是细心地为沈宁玉布菜,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他看着沈宁玉与家人相处时放松开心的样子,心中那份因裴琰而起的微澜彻底平复。
酒过三巡,谢君衍放下筷子,看向林松,语气温和而郑重:
“林举人,科考既已结束,您与沈兄继续住在客栈未免不便。
我在城西有一处别院,还算清静宽敞,藏书阁内也有些经史子集可供翻阅。
若您不嫌弃,不如与沈兄一同搬去别院小住?也方便与玉儿团聚。”
林松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意动,但随即又浮现犹豫之色。
他本打算放榜后无论中与不中都尽快返回青川,如今中了举,更想早日回家祭祖,与家人分享喜悦。
可玉姐儿一人在府城办差,虽有谢公子照应,但他这做爹的,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只是……谢公子虽是玉姐儿登记在册的夫郎,可毕竟玉姐儿年纪还小,未曾正式办礼,他们娘家人贸然住进未来夫郎的别院,于礼数上,似乎有些失礼和攀附之嫌……
谢君衍何等敏锐,立刻看出了林松的顾虑。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林举人不必顾虑。其一,别院藏书颇丰,于您备考明年春闱或有裨益;
其二,我既是玉儿名正言顺的夫郎,虽因她年岁尚小未曾大办,但官府婚书为凭,我们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何须见外?
其三,玉儿在此办差,有您和沈兄在身边,她也能更安心,彼此有个照应,岂不两全其美?”
这番话句句在理,尤其是“一家人”和“让玉儿安心”的说法,彻底打动了林松。
他看了看旁边正眨巴着眼睛听着他们对话的女儿,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释然和感激的笑容:
“谢公子思虑周详,如此……便叨扰了。”
沈宁玉在一旁听着,心里感觉有点怪怪的。
对于谢君衍这个“夫郎”,她的心态一直有些飘浮不定。
一方面,他确实俊美强大,对她也好得没话说;
但另一方面,他身后那复杂的家族和明显不赞同的家人,像一团阴影,让她对这段关系能走多远并不乐观。
【他家里人那么反对,我们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种不确定感,让她始终无法完全敞开心扉。
此刻看到谢君衍如此自然地邀请她的家人同住,并且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原本犹豫的三爹,她有种事情发展似乎越来越脱离她最初“划清界限”预想的感觉。
她一个心理年龄成熟的现代人,对于和谁暂时住在一起倒是无所谓,只是……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且是由谢君衍来安排的感觉,让她心里有点微妙。
林松既然做了决定,便立刻行动起来,对沈宁玉道:
“玉姐儿,既然决定暂时留下,那我和你三哥便不急着回去了。
你抽空写封信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娘和大爹二爹他们,也说说我们的安排,免得他们挂心。”
沈宁玉看着三爹和谢君衍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自己几乎没插上什么话,只得点头应下:
“嗯,我知道了,回去就写。”
她看着从容自若的谢君衍和一脸欣慰放心的三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行吧,住就住吧,反正谢君衍的别院够大。
我都已经住进去了,至少三爹和三哥在身边,确实能安心不少。至于和谢君衍的关系……顺其自然吧。】
回别院的路上,夜色已深。
晚风清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谢谢你啊,今天的安排,还有……邀请三爹他们过来住。”
沈宁玉轻声说,这是她今晚第二次道谢,这次多了几分真心。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他是在为她和她家人考虑的。
谢君衍侧头看她,月光洒在她细腻的侧脸上,柔和了她官服带来的锐气,显得格外温婉。
他心中微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
“我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他顿了顿,看着前方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承诺:
“无论我家中态度如何,我谢君衍认定的人,绝不会放手。你且安心。”
沈宁玉脚步微顿,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他这话……是在给她承诺吗?
【这家伙……】
她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心底那份不确定感,似乎因他这句话,而被驱散了一点点。
谢君衍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愉悦地勾起,慢悠悠地跟上。
他知道她心有顾虑,但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让她彻底习惯他的存在,再也无法逃离。
回到别院,沈宁玉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三爹中举的喜悦,家人团聚的温馨,谢君衍看似随意却步步为营的安排,还有他最后那句近乎承诺的话……
【哎,看来这个‘麻烦’,是越来越甩不掉了。】
沈宁玉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好像……也没那么想甩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