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回来,日头已微微西斜。
沈宁玉提着从巧香斋买的两包点心,心里盘算着晚上的菜单。
既然试水红薯干的想法初步有了反馈,心情不错,便决定犒劳一下自己,也……顺便做顿像样的晚饭。
阿令依旧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护卫机器人,直到将她安全送回梧桐里小院门口,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宁玉推开院门,小院里静悄悄的,谢君衍果然还没回来。
【看来那病人的情况挺复杂?或是济世堂那边又有其他事?】
她也没多想,挽起袖子便进了厨房。
既然决定了,她便不打算敷衍。
从空间里悄悄取出一些储存的精品五花肉,又拿了两个土豆,一把豆角,外加几个新鲜的土鸡蛋。
想了想,还是用了外面买的普通面粉。
今晚就做个红烧肉,再烙几张葱油饼,炒个青菜,最后弄个简单的蛋花汤。有荤有素,有干有稀,齐活。
她手脚麻利,处理食材,起锅烧油,动作流畅。
浓郁的肉香很快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混合着葱油饼的焦香,充满了令人安心的烟火气息。
当最后一道蛋花汤出锅时,天色已经擦黑。
沈宁玉将饭菜端到堂屋的桌子上摆好,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颇有成就感。
刚解下围裙,就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谢君衍一身月白长衫,披着暮色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眉宇间似乎还萦绕着些许未散的冷意。
四目相对,沈宁玉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然:
“你回来了?饭做好了,去洗洗手,来吃饭。”
她顿了顿,想起那个沉默的护卫,又朝着院外阴影处补充了一句,“阿令大哥也过来一起吃吧。”
话音落下,院子里有瞬间的寂静。
谢君衍脚步顿在原地,有些怔然地看向堂屋内。
温暖的灯光下,饭菜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那个穿着靛蓝布衣、袖口还沾着些许面粉的少女,正站在桌边,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着“回来吃饭”。
一股极其陌生却又无比熨帖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心头的疲惫与冷意,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回家……有人做好了饭,直接就能吃?
这种简单至极的场景,对他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谢家,规矩森严,食不言寝不语,即便是与父亲一同用饭,也多是沉默与审视。
在圣医谷,他更多时候是独自一人对着满桌药膳,食不知味。
何曾有过这样……充满了鲜活烟火气的呼唤?
他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仿佛被这寻常的灯火与饭菜香气悄然融化。
“好。”
谢君衍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他立刻转身,几乎是有些急切地走向院角的水缸,舀水净手。
动作间,那点从外面带回来的烦闷情绪,已然消散无踪。
阿令也从阴影中现身,依旧是那张冷脸,但对沈宁玉微微颔首,算是谢过,然后沉默地去打水洗手。
沈宁玉没注意到谢君衍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正忙着盛饭。见谢君衍洗好手过来,很自然地指挥道:
“帮忙端一下汤,有点烫。”
“我来。”
谢君衍从善如流,上前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盆蛋花汤,动作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三人落座。饭菜简单,却格外可口。
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土豆吸饱了汤汁,葱油饼外酥里嫩。
沈宁玉饿坏了,自顾自吃得香甜。
谢君衍吃得比平时慢,似乎每一口都在细细品味。
他偶尔抬眼看看对面腮帮子微鼓、专心吃饭的沈宁玉,眼底深处漾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阿令依旧沉默,但吃饭的速度明显比平时快了些,添了两次饭。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却奇异地不显尴尬,反而有种莫名的和谐。
“今天去济世堂,遇到个棘手的病例?”
沈宁玉吃到一半,想起他回来时的神情,随口问了一句。
纯粹是出于……嗯,室友之间的礼貌性关心?
谢君衍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
“嗯,一个陈年旧毒,有些麻烦。不过已有了思路,无大碍。”
他不想多说那些污糟事破坏此刻的气氛,转而问道:
“你呢?下午去集市可还顺利?”
“还行。”
沈宁玉咽下嘴里的食物,“去巧香斋问了问红薯干的事,女掌柜有点兴趣,留了样品让她考虑。顺便买了些点心,味道不错,你们尝尝。”
她指了指桌上另一包没打开的点心。
谢君衍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心思灵动,目标明确,心里那点暖意更甚。
他的玉儿,从来都不是需要依附谁的菟丝花,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
这样很好。
“若有需要,济世堂也有些售卖药材特产的门路,或许可以……”
他下意识地想提供帮助。
“不用。”
沈宁玉立刻拒绝,语气干脆,
“我先自己试试水,小打小闹,用不着惊动济世堂那么大阵仗。成了最好,不成也无所谓。”
她可不想依赖谢君衍,欠下人情债。
保持独立,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
谢君衍被她拒绝,也不恼,反而笑了笑:“好,依你。”
他知道她的骄傲和谨慎。
吃完饭,阿令主动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动作利落得让沈宁玉都有些不好意思。
谢君衍则帮着她把桌子擦干净。
暮色彻底笼罩了小院,厨房里传来阿令洗碗的水声,堂屋内灯花偶尔爆开一个轻微的噼啪声。
沈宁玉沏了一壶清茶,两人对坐,一时无话,却也不觉尴尬。
沈宁玉捧着茶杯,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心里琢磨着:
【这样……好像也不错?至少有个能搭把手吃饭的‘饭搭子’,省得自己一个人冷锅冷灶的。
只要他别总想着干涉我的计划,维持这种‘合作室友’的关系,似乎也能接受?】
她放下茶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开口道:
“对了,我打算明天去落霞山庄住一段时间。顺便把山庄里外好好规整规整。”
说完,她便站起身,准备回房收拾东西,仿佛只是通知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然而,她刚转过身,尚未迈步,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原本温和的视线,瞬间变得有些锐利,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沈宁玉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倏地转回身,脸上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疏忽”表情,看着谢君衍:
“哦,忘了问,”
她眨眨眼,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调侃,
“谢公子您……要不要一起?山庄空气好,适合静养。当然,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这话说得飞快,根本不给谢君衍反应和回答的时间,话音刚落,便再次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只留下一句飘散在空气里的话:
“我先去收拾了,您慢慢考虑。”
那姿态,分明是料定了他会跟去,又偏要做出这副“我邀请过了,来不来随你”的无所谓模样。
看着沈宁玉几乎是哼着小调离开的背影,谢君衍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莫测。
他先是错愕,随即眼底掠过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和对方明显故意的态度给气笑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被看穿、被轻轻拿捏了的……新奇感?
这小娘子,是算准了他会跟去,所以故意用这种“随口一提”的方式来挑衅他?还是真的只是……忘了,然后又补上?
无论哪种,都让他觉得……很有趣。
直到沈宁玉的房门“咔哒”一声关上,谢君衍才缓缓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点危险的锐利早已被一种混合着宠溺、玩味和势在必得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故意的是吧?】
他心想,【先斩后奏,然后才‘勉强’想起问我?还摆出这副施舍般的姿态?】
【沈宁玉,你真是……长本事了。】
然而,这股被“挑衅”的感觉,非但没有让他不悦,反而像是一只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他几乎能想象出,此刻房门后,那个“罪魁祸首”正如何得意地偷笑,像一只成功偷到小鱼干、还故意在主人面前炫耀的猫。
【罢了。】
谢君衍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终究是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既然我的小娘子都‘盛情邀请’了,哪有不去之理?】
他站起身,心情颇好地也向自己的东厢房走去,开始盘算着明日该带些什么去山庄。
而房间内,确实如谢君衍所料,沈宁玉正捂着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
【哼,让你整天一副吃定我的样子!这次也让你尝尝被‘安排’的滋味!】
她几乎能预见谢君衍那副有点憋屈又不得不跟来的模样,心里充满了恶作剧得逞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