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悄然滑入深秋,梧桐里小院的早晨依旧宁静。
沈宁玉推开窗,一股清冽干爽、带着明显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也忍不住拢了拢身上新做的夹袄。
【果然降温了。】
她心里嘀咕着, 【得提醒家里该准备过冬的柴火和厚棉被了。山庄那边……周大他们也不知道衣物够不够厚。】
今日是月初五,是衙门发放俸禄的日子。
虽说她这个“农事顾问”无需点卯,但领俸禄总得亲自去一趟。
吃过早饭,送走三爹林松——他如今在官学越发忙碌,休沐日也常被请教问题的同窗占去大半。
五哥沈书则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摊着《三字经》和描红本,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格外专注。
虽然年岁上与沈宁玉相差无几,但自幼在农家长大,读书启蒙晚,他在学问上对这个妹妹既敬佩又有些微妙的依赖。
沈宁玉走过去,看了眼他笔下的字迹,比前几日工整了不少。
“五哥,我出去一趟衙门。”
她语气自然,带着兄妹间常有的随意,“三爹晚上回来要检查功课,你若有不懂的,先用朱砂圈出来。”
沈书闻声抬头,脸上露出些腼腆:“晓得了,六妹。”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你路上当心些。”
他如今对这个妹妹是真心佩服的。
不仅读书厉害,还能在衙门做事,甚至得了皇上的赏赐。
虽然偶尔会觉得她太过能干,让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有些没面子,但更多的是为她骄傲。
只是……他总觉得六妹最近似乎常常独自出门,每次问起,她都说是去书肆或市集,可他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六妹做事向来有分寸,他也不会多问。 沈宁玉笑了笑:
“好,回来我给你带李记的芝麻饼。”
她知道五哥偏好咸香的芝麻饼胜过甜腻的桂花糕。
沈书眼睛亮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哎,谢谢六妹。”
沈宁玉这才揣好自己的身份腰牌和上次领俸禄时户房给的小木签,出了门。
街上行人明显穿得厚实了许多,不少摊贩开始售卖炭火、厚棉布等过冬物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为寒冬做准备的忙碌气息。
县衙户房今日比平日热闹些,不少像她一样有虚衔或者低级官吏都在排队等候领取俸禄。
沈宁玉安静地排在队伍末尾,低头盘算着这笔钱该怎么用。
【俸禄虽然不多,但也是稳定进项。加上话本的分红,买山庄花了一百五十两,但后续进项还能跟上。
这笔钱……留一部分做日常开销,再拿一部分出来给家里添置过冬的东西,特别是棉花,得多买些。
山庄周大他们也得给添置点厚实衣物和被褥。哦对了,还得给五哥买些好点的纸笔,他最近练字很是用功。】
队伍缓慢前行。 终于轮到沈宁玉,负责发放俸禄的钱典吏看到她,脸上立刻堆起笑容:
“沈顾问来了!”
说着熟练地核对她的腰牌和木签,从身后的钱箱里数出串好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推到她面前。
“沈顾问,您点一点,正九品本月俸禄,米粮折价共三两七钱银,都在这儿了。”
“多谢钱典吏。”
沈宁玉清点无误,将银钱仔细收好。
正欲离开,钱典吏却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沈顾问,裴大人今日……似乎身体不适,未曾来衙署。您若有事,怕是得改日了。”
裴琰病了? 沈宁玉微微一怔。 在她印象里,裴琰永远是那副清冷矜贵、沉稳如山的样子,仿佛永远不会被凡尘病痛所扰。
没想到他也会生病。
【是了,最近为了旱情和流民后续安置,他怕是殚精竭虑,加上天气骤冷,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她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多谢告知,我并无急事。”
离开户房,沈宁玉揣着还带着体温的俸禄,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得知裴琰生病的消息,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毕竟是他力主给了我这么个清闲又有钱拿的职位,于情于理,似乎该表示一下?】
现代人的职场思维开始运作。 但旋即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是县令,我是下属,还是个女的。贸然去探病,算怎么回事?在这个古代,徒惹是非。
再说,他府上肯定不缺人照顾,用的药也比我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
她脑海里闪过谢君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要是让那个姓谢的知道我去探裴琰的病,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打定主意不多管闲事,沈宁玉便开始采买过冬物资。
她先去布庄称了几斤新棉花,又买了厚实的粗布和细布,打算让母亲和二爹给家人做新棉袄棉裤。
想了想,又额外买了一些厚实的棉布和棉花,准备下次去山庄时带给周大一家。
正当她提着大包小包,准备再去杂货铺买些耐储存的干货时,迎面撞见了行色匆匆的顾知舟。
“宁玉?”
顾知舟见到她,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但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来领俸禄?”
“顾先生。”
沈宁玉行礼,“正是。您这是……”
“唉,还不是为了子瑜。”
顾知舟叹了口气,
“他染了风寒,发起高热,偏偏性子倔,不肯好好休息,还惦记着秋税收缴和河道清淤的文书,我刚从裴府出来,劝了半天才肯躺下。”
沈宁玉没想到裴琰病得似乎不轻,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裴大人……病得很重吗?”
“风寒来势汹汹,又兼劳累过度。”
顾知舟摇摇头,
“他身边虽有人伺候,但你也知道他那性子,等闲人劝不住。我这还得去官学处理些事务,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他说着,目光似无意地落在沈宁玉刚买的那堆棉花布料上,忽然道:
“宁玉,你如今倒是清闲些。若是得空……能否劳烦你去裴府走一趟?
就以……以汇报农事顾问事务为名,顺便帮我劝劝他,至少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 他或许还能听进一两句公务相关的话。”
沈宁玉:“???”
【等等!这怎么就把差事派到我头上了?我跟裴琰也没那么熟吧?而且让我一个女子去上司家里探病?这合适吗?】
她下意识就想拒绝,尤其是想到山庄里那个麻烦精:
“顾先生,这恐怕不妥吧?下官人微言轻,且……”
“诶,无妨无妨。”
顾知舟摆摆手,笑得像只老狐狸,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嘛。 你就说是替我送份公文过去,顺便看看他情况。
裴府的门房都认得你,不会拦的。就这么说定了,有劳宁玉了!”
说完,他也不等沈宁玉再反驳,从袖中抽出一份卷宗,也不知是不是早就准备好的,塞到她手里,然后匆匆拱手离去,留下沈宁玉一个人在秋风中凌乱。
沈宁玉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卷宗,又看看自己采购的一大堆东西,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顾先生!分明是抓壮丁!我看起来很像能劝动裴琰的人吗?!而且要是被谢君衍知道了……】
她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原地纠结了半天。
去吧,实在别扭,且不知会不会惹麻烦,尤其是可能惹来某个银发麻烦精的关注。
不去吧,顾知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好歹是上官兼师长,而且裴琰若真病得厉害,耽误了公务,最后麻烦事说不定还会间接落到她头上。
最终,沈宁玉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是还他给我争取闲职的人情了。送个公文,说两句话就走,应该……没什么吧?速去速回,小心些,那个家伙应该不会知道。】
她认命地将采购的东西暂时寄存在相熟的店铺,只拿着那份卷宗和……鬼使神差地,她从空间里偷偷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了小半瓶纯粹的灵泉水。
【万一他病得实在厉害,这水……或许能帮他快点恢复?就当是……回报?】
她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同时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保没人注意她这小动作。
深吸一口气,沈宁玉朝着记忆中裴琰府邸的方向走去,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被某个不该出现的人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