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州驿馆为她安排的单独小院,沈宁玉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官场应酬比算一万本账册还要累人。
她反手仔细闩好院门,又将那件属于裴琰的披风仔细叠好,放在客厅的椅背上,打算明日洗净再归还。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换下这身官服,好好泡个脚,然后进入空间修炼一会儿内力,抚平今日的纷扰。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向内室时,动作猛地僵住!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个房间的陌生气息,如同冰针般刺入她的感知。
不是听觉,更像是一种直觉,一种对自身领地被打扰的本能警惕!
有人!
房间里有别人!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倒流,心脏骤停了一拍!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电般射向内室的方向!
内室的门帘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角,一个身影正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那人一身月白常服,料子极好,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暗纹的光泽。
如霜的银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松松挽了部分,其余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精致,俊美得不似凡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纯黑如墨玉,此刻正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探究,牢牢锁定了她,如同暗夜中蛰伏的妖魅。
不是谢君衍又是谁?!
震惊过后,一股强烈的后怕和怒火“噌”地窜上沈宁玉的心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圣医谷吗?!
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突破驿馆的守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私密的房间里的?!
阿令那个煞神是不是也藏在附近?!
如果来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心怀叵测之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沈宁玉就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她的秘密太多,空间、灵泉水,任何一点暴露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这种被人轻易闯入私人领域的感觉,让她极度没有安全感,甚至超越了对他身份的忌惮,怒火瞬间压过了惊惧。
“谢、君、衍!”
沈宁玉的声音因后怕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她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眼神冰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问和谴责,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允许你擅自闯入我的房间?!这就是你们圣医谷的礼数吗?!”
她的手已然握紧了袖中暗藏的铝合金短棍,体内那丝微弱的真气也悄然运转起来,全身紧绷,进入了极度戒备的状态。
谢君衍看着她瞬间炸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兴味更浓。
他似乎很享受她这副怒意勃发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慢条斯理地向前走了两步,
目光从她身上那套未换下的靛青官服,扫到椅背上那件男子的披风,眼神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语气慵懒地开口,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
“多日不见,沈姑娘的火气见长。这身官服穿着,倒是比农家衣裙更显气势了。”
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回答我的问题!”
沈宁玉语气硬冷,寸步不让,
“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想干什么?我们之间的交易早已两清,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深夜私闯闺阁来谈的事情!”
她刻意加重了“私闯闺阁”四个字,提醒他行为的极端失礼和危险。
谢君衍见她真的动了怒,这才稍稍收敛了些许玩味,但嘴角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依旧挂着。
“途径云州,听闻沈书吏今日在府尹宴上大放异彩,诗惊四座,特来恭贺一番。至于如何进来……”
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狂妄,
“这云州驿馆,尚无障碍能拦得住我。沈姑娘不必担忧,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
沈宁玉简直气笑了,冷笑一声,
“谢公子的‘好奇’方式真是别具一格,令人叹为观止!
若人人皆因‘好奇’便可随意擅闯他人私室,这世间还有何安全可言?!”
她握紧短棍,上前一步,眼神锐利,
“请你立刻离开!否则,即便明知不敌,我也少不得要喊人过来,评评这个理了!
想必圣医谷主夜闯朝廷女官住所的消息,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见她态度强硬,甚至不惜鱼死网破,谢君衍眼中的兴味反而更浓了些。
他非但没走,反而又逼近了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她的怒气。
“啧,真是只伶牙俐齿又胆大包天的小狐狸。”
他低语,目光在她因愤怒而微红的脸颊上流转,
“方才宴会上对着那些大人小姐们,可不是这般模样。那首诗……‘幸得明府安黎庶,不教流离泣野蒿’……马屁拍得甚是精妙,裴子瑜想必很是受用?”
这话里的酸意和试探,几乎不加掩饰。
沈宁玉此刻正在气头上,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其他意味,只觉得他在胡搅蛮缠,更加烦躁:
“这与你有何相干?!谢公子,我的耐心有限,请你离开!”
谢君衍看着她怒火熊熊的眸子,像是终于逗弄够了,忽然站直了身体。
就在他站直的瞬间,沈宁玉猛地注意到——他是稳稳地站在那里的!
不再是之前那般需要轮椅代步,或是勉强支撑!
虽然身形依旧略显清瘦,但站姿挺拔,行动间丝毫看不出曾经缠绵病榻、不良于行的痕迹!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那双腿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谢君衍显然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愣怔,他故意在原地轻轻踱了两步,动作流畅自然,甚至带着几分优雅的韵律感。
然后,他侧过头,对着沈宁玉勾起一个极其欠揍的、带着明显炫耀和戏谑的笑容:
“哦,忘了告诉沈姑娘。托你的福,这双废腿,如今好得很。看来……那‘清源之水’,果然名不虚传。”
他顿了顿,语气慵懒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所以,以后就不必劳烦沈姑娘总是‘惦记’着我何时‘离开’了。我想来便来,想走……自然也无人能拦。”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沈宁玉气得胸口起伏,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展示康复的行为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混蛋!腿好了就跑来吓人!显摆什么?!】
谢君衍欣赏着她又气又无奈的表情,似乎心情大好。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件披风,语气重新变得懒洋洋:
“夜深了,不打扰沈书吏休息了。至于这件披风……”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同僚之间互相关照虽是常情,但瓜田李下,沈姑娘如今身份不同,还是避避嫌为好。毕竟……”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飘去,瞬间融入窗外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带着轻笑的话语消散在空气里:
“……有些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同僚’。”
来得突然,去得也诡异。
只留下满室清冷的药香,和呆立原地、心情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沈宁玉。
后怕、愤怒、震惊、以及对他最后那句话和那炫耀般康复的腿的极度无语,交织在一起,让她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宁玉才猛地冲到窗边,仔细检查,却丝毫找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又快步走到门口,确认门闩完好无损。
【神经病!】
她在心里狠狠骂道!
【腿好了就了不起吗?!就能随便闯入房间了吗?!圣医谷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还说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里当什么了?!】
巨大的不安全感和被冒犯的愤怒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今晚发生的事,比应付一百场宴会还要让她心累。
谢君衍此人,心思深沉,行为莫测,武功又高得离谱,被他盯上,绝对是大麻烦!
【必须尽快离开云州!回青川去!离这个神经病远一点!】
她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去找裴琰,无论如何都要尽快结束这里的差事!
然而,她并不知道,驿馆外的某处阴影里,谢君衍并未远去。
阿令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主子。”
谢君衍望着沈宁玉房间那扇最终熄灭了灯火的窗户,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炸毛的样子,比故作沉静有趣多了。”
他低语。
“阿令。”
“属下在。”
“派人留意云州府内的动静,尤其是裴琰和韩少陵那边。她既然亮了相,难免会惹来些不必要的苍蝇。”
“是。”
“还有,”
谢君衍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回去查查,怎么样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小狐狸会比较有效?”
阿令:“……是。”
冷面护卫的内心可能有一丝崩裂。
谢君衍最后看了一眼那漆黑的窗口,轻笑一声,转身融入夜色。
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