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滑过,转眼便到了大哥沈林成亲的日子。
小河村周家热热闹闹地派了迎亲的队伍来。
沈林穿着沈宁玉从县城特意特意购买的靛蓝色的新郎服,憨厚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和紧张,被兄弟们打趣着,眼眶却微微发红。
沈家小院也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乡邻,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在这个女子稀少的世道,男子能觅得一个好归宿,是全家乃至全村的喜事。
沈宁玉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虽说未成年,但在这古代,又是秀才,自然也忙前忙后,招待客人,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为大哥高兴。
婚礼仪式简单却庄重。
沈林向父母磕头辞别,沈秀和赵大川、孙河、林松眼中含泪,脸上却满是欣慰,叮嘱着“过去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
看着大哥被周娘子牵上系着红绸的驴车,沈宁玉也算见识到了。
喜宴摆开,虽是农家席面,但孙河拿出了看家本领,
又有沈宁玉暗中从空间补充了些油、调料和几样不易察觉的干货,菜肴格外丰盛可口,宾主尽欢。
沈宁玉以茶代酒,应付着乡亲们的夸赞和好奇,心思却有一半飘远了——
那股丹田处的暖流,如今已愈发清晰,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种内在的力量感。
就在宴席渐入高潮时,村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两辆看起来风尘仆仆却难掩精致的马车,在一名精干伙计模样的人的引领下,缓缓驶入了大青村,直接停在了沈家院外。
村民们纷纷好奇地张望,低声议论着这是哪里的贵客。
一名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下车,目光扫过热闹的院子,精准地找到了主家沈秀,上前拱手,声音洪亮却不失礼数:
“请问可是沈家主母?小人乃云州‘济世堂’的管事,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恭贺贵府大喜,并呈上谢礼一份。”
“济世堂?”
沈秀一脸茫然,她从未听过,更别说认识其主人了。
周围的乡亲们也面面相觑,云州的大药铺,怎么会给沈家送礼?
那管事似早有所料,笑着解释道:
“我家主人前些时日身染重疾,途经贵宝地,偶得贵府相助,用了些贵府的寻常饭食清水,竟觉身子大有好转,深感贵府福地养人。
主人现已归家静养,特命小人备上薄礼,以表谢忱。
恰闻贵府今日有喜,正好双喜临门,聊表心意,万望笑纳。”
说着,他一挥手,后面马车上的伙计们便开始往下搬东西。
东西确实如谢君衍所吩咐的,“实用又不显眼”,但架不住数量多、质量好:
整整两车上好的精米白面、好几匹厚实的棉布、一套崭新的厨房铁器、甚至还有几盒包装精美的点心糖果和一些常见的滋补药材如红枣、枸杞等。
在这些实用物品中,还夹杂着一个用普通木盒装着的、看起来像是书籍或字画的长条状物件。
这份“薄礼”在农家看来,简直是厚重得吓人!
沈秀和赵大川等人手足无措,连连推辞。
那管事却态度坚决,只说主人严令必须送到,放下东西,留下礼单,便带着人驾车离去,留下一院子目瞪口呆的村民和堆了半院子的礼物。
“哎呀!沈嫂子,你家什么时候救了这么一位贵人?”
“这谢礼也太重了!真是好心有好报啊!”
“济世堂……听着就是大地方来的!”
乡亲们羡慕又好奇地议论着。
沈宁玉在听到“济世堂”和“用了饭食清水好转”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济世堂?跟圣医谷有关?!难道是谢君衍?!】
除了他没别人!
【这家伙!不是说好了银货两讫吗?怎么又跑来送东西?
还偏偏挑大哥成亲这天,这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有异常吗?!】
她心里一阵气闷,但看着家人又惊又喜、与有荣焉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强笑着应付。
她的目光落在那堆礼物上,忽然注意到那个不起眼的木盒。
趁人不备,她悄悄将木盒拿回自己屋里。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不是字画,而是几本崭新的线装书。
书脊上写着《黄帝内经·素问》、《草本图鉴初编》、《经络浅释》。
沈宁玉心中一动,翻开那本《经络浅释》,里面果然用浅显的文字和插图描述了人体经络走向和气血运行的基本原理,正是她目前最需要了解的知识!
【他……他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难道是巧合?还是他猜到了什么?】
沈宁玉后背瞬间出了一层细汗。
【不对,他应该只是以为灵泉水改善了我的体质,或许觉得我看点医书能更好掩饰?或者纯粹是答谢?】
无论如何,这份“谢礼”送到了她心坎上,却也带给她不安,这古代人均智商在线!
谢君衍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细腻难测。
喜宴的热闹持续到傍晚才渐渐散去。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帮着收拾完狼藉的杯盘,沈宁玉回到房间,看着那几本医书,心中有些不安。
【他身上的毒解了!那就证明他以前有仇家!】
沈宁玉猛地站起身。
【不行!我帮他解毒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必须让他管好自己的人,彻底切断这条线!】
她立刻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
信中先是感谢了礼物,然后重点强调:
“……当日之事,你知我知,天地皆不可传。
君之身份贵重,身边波澜必多,小女乃农家女,小门小户,只求安宁,实不堪任何风雨牵连。
万望君严束左右,勿使任何与君相关之探查、问询乃至流言,波及青川沈家。
昔日契约已清,各自相安,是为最好。勿念。”
她将信用普通信纸封好,次日一早,便让进城采买的三哥沈石,
随便找了家不起眼的驿馆,付了加急的费用,寄往谢君衍之前留下的一个云州的联络地址。
她只想让对方收到警告,并不期待回信。
数日后,云州别院。
谢君衍收到这封措辞冷硬、撇清关系意味十足的信时,正在翻阅谷中事务卷宗。
他展开信纸,看到那熟悉的、略带稚气却笔锋隐现的字迹,
以及字里行间那股迫不及待要划清界限的警惕和疏离,
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摇了摇头。
【这丫头……警惕性倒是高得离谱。送点礼,倒送出不是来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沈宁玉写下这封信时,那副皱着小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真是……有趣。
不过,笑过之后,他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沈宁玉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
他身边的人,的确并非铁板一块。之前中毒之事就是明证。
如今他康复归来,暗中窥探的眼睛只会更多。
若真有人顺着“济世堂送礼”这条微不足道的线摸到大青村,虽未必能查出什么秘密,但给沈家带来麻烦却是可能的。
这并非他所愿。
“阿令。”
“属下在。”
“立刻去查,近期可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探查与青川、大青村、沈家,尤其是与沈宁玉相关之事。
尤其是谷内,以及……与苏家小姐走得近的人。”
谢君衍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阿令领命而去。
谢君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沈宁玉……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不出两日,阿令便带回消息,脸色凝重:
“主子,确实有人在查。手法很隐蔽,绕了几道弯,最终指向……药长老的孙女,苏芷嫣小姐。
她似乎听闻了您登记婚书之事,认定沈家女……趁人之危,对您有所挟制,意图不轨。”
谢君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厌烦。
苏芷嫣的心思他一直知道,只是无意于此。没想到她会如此行事。
他沉吟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阿令,不必拦着她查了。”
阿令一愣。
谢君衍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让她查。不仅让她查,还要‘帮’她查到她想知道的‘真相’。”
“主子的意思是?”
“让她查到,我当初确实身中奇毒,命悬一线,神智昏聩,几乎不省人事。
沈家女机缘巧合救了我一命,但当时我意识模糊,只凭本能抓住一线生机,或许确实做出了一些……不合常理的承诺或举动。
沈家乃朴实农家,或许见我衣着不凡,又或许是存了半点攀附之心,便顺着我的话,半推半就办了登记,想着日后或许能得些好处。
如今我毒解清醒,对此事已印象模糊,但终究是一段因果。
故而送上厚礼,既是谢救命之恩,也是……了却这段荒唐,全了颜面,两不相欠。”
他缓缓道来,将一个“中毒神智不清被农家女趁机挟恩图报,清醒后挥金断义”的故事编得合情合理,
既解释了他登记婚书的匪夷所思之举,又彻底将沈宁玉和沈家从“心机深沉”的嫌疑中摘了出来,
变成了一个有点小算计、但无足轻重的普通农家,而他则是念旧情、大手笔了断麻烦的贵人。
阿令听完,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主子此计甚妙!既打发了苏小姐,又彻底绝了后续可能因此事来找沈家麻烦的可能!属下立刻去办!”
于是,当苏芷嫣的人几经周折,“终于”查到这个“真相”时,她先是愤怒,衍哥哥居然被一个村姑占了便宜,
随即是释然,原来衍哥哥是被迫的,神智不清,接着是对那沈家女的鄙夷,果然是想攀高枝的下等人,
最后又心疼起谢君衍来受了这么大罪,那点嫉妒和查探的心思,反而淡了。
只觉得那沈家女不足为虑,衍哥哥送厚礼断尾的处理方式更是漂亮又绝情,符合他的身份。
她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有些可笑,很快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如何讨好康复归来的谢君衍身上,不再关注千里之外那个叫大青村的地方。
一场潜在的危机,就这样被谢君衍四两拨千斤,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而这一切,远在大青村的沈宁玉毫不知情。
她只是发现,自那封信寄出后,似乎真的再也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或事来打扰她了。
她只当是谢君衍听从了警告,约束了下属,心中稍稍安定,更加专注于自己的“躺平”大业和那缕日渐壮大的内力暖流上。
却不知,那个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早已在无声无息间,为她挡掉了一桩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