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冰冷地硌着苏韫莬的指尖,那轻微的触感却如同高压电流,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秦铮那句话,像一把淬冰的匕首,精准地挑破了他刚刚鼓起的、微不足道的勇气。
他知道了。
他知道莫老师的暗示,知道他发现了壁炉的异常,甚至可能……知道他心中那点可笑的、关于“回声”的希望。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他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棋盘上的黑白格子在他眼前扭曲旋转,如同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
秦铮并没有催促,只是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彻底失态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怒火,没有意外,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般的残酷趣味。
“该你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苏韫莬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枚小小的棋子。他胡乱地移动了一步,毫无章法,自寻死路。
秦铮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随即落子,干脆利落地将死了苏韫莬的王。
“游戏结束。”他宣布,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他站起身,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棋盘,将棋子一枚枚归位,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惊雷从未发生过。
苏韫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收拾好棋盘,秦铮走到苏韫莬面前,俯视着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苏韫莬完全笼罩。
“看来莫老师的课程,还需要加强。”他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拿起了苏韫莬放在一旁、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上面依旧停留在萧驰那条关于“秘密基地”的短信界面。
苏韫莬的心跳骤停!
秦铮的目光在那条短信上停留了几秒,手指滑动,又看到了叶曦沐的音频、凌曜的号码、顾言澈的书单记录……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周遭的空气却仿佛瞬间被抽干,变得极度稀薄而危险。
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放任这些细微的挑衅和试探,像猫戏弄老鼠一样,看着他们在他划定的界限内徒劳地挣扎。
然后,在最恰当的时刻,一击毙命。
秦铮将手机屏幕按熄,随手扔回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
“把心思,放在你该放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而不是这些……无用的噪音。”
他最后看了苏韫莬一眼,那眼神冰冷如刀,仿佛能剜出人心里最隐秘的想法。
然后,他转身,走向书房。
没有斥责,没有惩罚,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但这种极致的冷静和漠视,比任何暴怒都更令人恐惧。它意味着,在他眼里,苏韫莬所有的情绪和挣扎,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噪音”,连值得他动怒的资格都没有。
苏韫莬独自留在客厅,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浑身冰冷。
许久,他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在沙发上,将脸深深埋进靠垫里,身体因为后怕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不仅没能抓住那丝微弱的希望,反而暴露了自己,可能还连累了那些暗中试图帮助他的人。莫老师,周管家,艺术史讲师……她们会怎么样?
秦铮会怎么对付她们?
还有凌曜、叶曦沐、萧驰、顾言澈……他们的那些“小动作”,真的能瞒过秦铮吗?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他默许甚至纵容的,只是为了更彻底地摧毁他所有的念想?
这个想法让苏韫莬如坠冰窟。
这一夜,秦铮没有再从书房出来。
苏韫莬也不敢回卧室,他就那样蜷缩在沙发上,在极度的恐惧和自责中煎熬了一夜。窗外偶尔划过的车灯,在他眼中都像是秦铮冰冷的审视目光。
第二天,周管家准时出现。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恭顺,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苏韫莬却敏锐地注意到,她摆放早餐时,手指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不可查的颤抖。而且,今天她带来的鲜花,换成了纯白的百合,花语是“威严”和“纯洁的统治”。
一种无声的宣告。
艺术史课程准时开始。屏幕那头的女讲师依旧专业而优雅,但在讲解一幅描绘暴风雨中海燕的画作时,她的语速几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些,点评道:“……海燕总是在暴风雨来临前最先察觉,但它们的力量,终究无法与雷霆抗衡。”
雷霆。
苏韫莬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下午,莫老师前来上课。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严肃刻板,对苏韫莬的要求近乎严苛。在一个指导他如何优雅地使用餐巾的动作时,她的手指用力地纠正了他的手腕角度,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同时,一个极低极低的声音,几乎如同气流,钻进苏韫莬的耳朵:
“蛰伏。等待。雷霆……不会永远持续。”
声音消失得如此之快,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但手腕上那细微的痛感,却真实无比。
苏韫莬猛地抬头看向莫老师。
莫老师却已经恢复了那副古板严厉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指导:“手腕的弧度,代表顺从与优雅,苏先生。请记住这一点。”
苏韫莬的心跳如擂鼓!
她是在警告他!也是在提醒他!秦铮的怒火(雷霆)已经降临,她们受到了压力,但她们并没有放弃,只是在告诉他,暂时蛰伏,等待时机!
希望如同灰烬中的火星,虽然微弱,却并未完全熄灭。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负罪感和恐惧。她们因为他而承受了压力,却仍在冒险向他传递信息。
晚上的礼仪课结束时,莫老师离开前,目光极其短暂地与苏韫莬对视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警告,有一丝疲惫,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坚定。
门关上后,苏韫莬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脱力。
智能手表显示他的心率和压力指数都高得异常。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秦铮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刚刚结束工作。
他的目光扫过苏韫莬苍白汗湿的脸和手腕上闪烁报警的手表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压力过高。”他陈述道,语气听不出情绪,走到苏韫莬面前,伸出手,“手表给我。”
苏韫莬下意识地护住手腕,向后缩去。
秦铮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有废话,直接抓住苏韫莬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反抗,另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了表带,将手表取了下来。
“你需要冷静。”他拿着那只还在闪烁报警的手表,目光冰冷地看着苏韫莬惊恐的眼睛,“看来之前的课程和药物,效果有限。”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李医生,现在过来一趟。”他对着电话吩咐,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对,需要调整方案。加一些……更有效的镇静成分。”
更有效的镇静成分?!
苏韫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们要给他用更强的药?!把他变成一个真正没有思想、没有情绪的傀儡?!
“不……”他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不要……秦铮……求求你……”
秦铮挂了电话,低头看着他,眼神幽暗如深潭,里面翻涌着苏韫莬完全看不懂的、浓稠而黑暗的情绪。
“由不得你选择。”他俯下身,手指捏住苏韫莬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的情绪,你的反应,只能因为我。”
“而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回声’。”
他的拇指用力擦过苏韫莬的嘴唇,带来一阵刺痛。
“记住这次的教训。”
门铃在这时响起。
李医生到了。
苏韫莬看着秦铮去开门的背影,看着他将那个监控了自己许久的手表随手扔在岛台上,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无声的雷鸣,已然炸响。
而更深的黑暗,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