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仿佛夜漠尘就在眼前，低声却坚定地说，“京城有我，你安心应对边境。我们……各自为战，殊途同归。”
夜色深沉，济世堂后院的静室内，烛火摇曳。慕卿九刚刚送走最后一批前来商议防疫细则的太医院院判，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榆钱胡同的疫情已被控制，济世堂的运作也逐渐步入正轨，孙不为仍在“尽心尽力”地坐诊，暗中的监视也未有松懈。然而，她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幽冥教绝不会就此罢休，边境的局势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声音急促。
“进来。” 慕卿九放下手中的医案。
推门而入的是影煞，他脸色凝重，甚至比通报榆钱胡同疫情时更加严肃，手中捧着一封插着三根染血黑色羽毛的信函，那是最高级别的边境加急军报！
“王妃！八百里加急！来自落霞关！” 影煞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紧迫，“璃国镇南王赫连勃勃，于三日前，悍然撕毁停战协议，亲率二十万大军，猛攻落霞关！镇南大将军率军血战两昼夜，关隘……险些被破！我军伤亡惨重，急需援军与药材！”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赫连勃勃亲率二十万大军”、“关隘险些被破”这些字眼，慕卿九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接过军报，快速展开，上面的字迹潦草，甚至沾染着暗红的血渍，清晰地记录着战事的惨烈：敌军动用巨型投石机与楼车，攻势如潮；一种诡异的黑雾笼罩战场，守军吸入后战力大减；赫连勃勃麾下“血狼卫”悍不畏死，多次突破城防，双方在城头展开惨烈肉搏；镇南大将军身先士卒，身受重伤，至今昏迷；关内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和解毒剂，已消耗殆尽……
“赫连勃勃……他终于还是动手了！” 慕卿九指尖冰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军报中说那黑雾……可是幽冥教的邪术？”
“军报中提及，黑雾腥臭，能惑人心智，蚀人血肉，与之前黑巫山所见邪气颇为相似。凌虚子道长飞鸽传书补充，确认雾中含有幽冥教‘蚀魂瘴’的成分，需以至阳药物或佛法克制。” 影煞答道。
慕卿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幽冥教与璃国彻底勾结，战场相见！赫连勃勃这是要一举踏平落霞关，打开大曜的西南门户！
“王爷……可知此事？” 她声音微涩。
“军报是同时送达兵部和王府的。此刻，王爷应该已在入宫的路上。陛下定然会紧急召集群臣议事。” 影煞回道。
果然，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王府侍卫的通报声：“王妃！宫中有旨，陛下急召王爷王妃入宫议事！”
慕卿九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寒与决然。她站起身，对影煞快速下令：“立刻清点济世堂库房所有库存的金疮药、解毒丹、止血散，特别是应对阴邪之毒的‘清心破障丸’，全部装箱待命！通知秋芙，准备我的朝服！另外，让孙不为来见我！”
“是！” 影煞领命而去。
片刻后，慕卿九已换上一身庄重的亲王妃朝服，端坐厅中。孙不为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郡主，深夜召见，不知有何急事？可是疫情有变？”
慕卿九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孙老先生，边境急报，璃国大军犯境，落霞关告急，军中疫病横行，药材奇缺。本妃奉诏入宫，恐需筹措药材，支援前线。济世堂初立，百事待兴，日后京中防疫事宜，恐怕要多倚重老先生了。”
孙不为闻言，脸上瞬间露出“震惊”与“愤慨”之色：“什么？璃国贼子，竟敢如此！郡主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守护京畿百姓，绝不让邪疫肆虐！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若边境战事吃紧，朝廷必然大量征调药材，届时京城库存……恐怕也会捉襟见肘啊。况且，那‘蚀魂瘴’歹毒无比，寻常药材难以见效……”
“此事本妃自有计较。” 慕卿九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先生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密切关注京中疫情，若有异常，立刻通过秋芙姑娘禀报于我。至于药材……陛下和王爷定然会有安排。”
“是，是，老朽明白。” 孙不为躬身应道，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光。
慕卿九不再多言，起身走出济世堂，乘坐马车，直奔皇宫。她心知，孙不为这条线，还不能断。边境战事一起，幽冥教在京城的活动恐怕会更加频繁和隐蔽，留着他，或许能钓出更大的鱼。
皇宫，太极殿偏殿。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皇帝夜鸿图面色铁青，端坐龙椅之上，下方，以兵部尚书李崇焕为首的主战派和以户部尚书赵汝成为首的主和派已然争执得面红耳赤。夜漠尘一身亲王常服，立于御阶之下，面色冷峻，一言不发，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让整个偏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慕卿九的到来，让争论暂时停顿了片刻。众人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不以为然。
“臣妾参见陛下。” 慕卿九敛衽行礼。
“卿九不必多礼。” 夜鸿图抬手，语气沉重，“边境军报，你想必已知。局势危殆，刻不容缓。朕召你前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军中疫情，与京中邪疫是否同源？可有克制之法？药材筹措，济世堂能提供多少助力？”
不等慕卿九回答，赵汝成便抢先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落霞关险要，镇南大将军虽伤，但将士用命，未必不能守！然则，二十万大军每日消耗巨大，国库空虚，实难支撑长期大战！不如……不如遣使与璃国和谈，陈明利害，或可避免生灵涂炭啊！”
“和谈？赵大人莫非是忘了黑巫山之辱？忘了赫连勃勃是如何勾结幽冥教，害我端敬皇后，谋害王爷王妃的吗？” 李崇焕怒发冲冠，厉声驳斥，“赫连勃勃狼子野心，此番倾国而来，岂是区区和谈所能打发？此时和谈，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其辱！唯有迎头痛击，打得他不敢觊觎我大曜寸土，方是正道！”
“李尚书！打仗是要死人的！是要花钱粮的！” 赵汝成寸步不让，“国库的情况你难道不清楚？一旦战事迁延，钱粮不济，军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恐怕就不是丢失一城一池那么简单了！”
“好了！” 夜鸿图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御案，“朕是问策，不是听你们吵架！漠尘，你怎么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夜漠尘身上。
夜漠尘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如铁，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陛下，赫连勃勃此次出兵，准备充分，志在必得。和谈，绝无可能。守，必须守！但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被动防守。落霞关必须增援，精锐、粮草、药材，必须立刻送上去！同时，应另派一员大将，率一支奇兵，出关扰敌后方，断其粮道，让其首尾不能相顾！至于疫情……”
他看向慕卿九：“卿九，你告诉陛下，军中疫情，能否控制？需要什么？”
慕卿九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定，清晰答道：“回陛下，根据军报描述及凌虚子道长确认，军中疫情与京中邪疫同源，皆为幽冥教‘蚀魂瘴’所致。此瘴至阴至邪，需以至阳药材克制，辅以清心解毒之剂。臣妾已命济世堂清点库存，可立即调拨金疮药五千斤，解毒丹三千瓶，特效‘清心破障丸’一千粒，以及一批应对邪毒感染的药材，可解燃眉之急。”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然，此仅为权宜之计。‘蚀魂瘴’需从根源破解，否则瘴气不散，疫情难绝。臣妾怀疑，璃军之中，必有幽冥教妖人随行，专司释放毒瘴。欲彻底解决疫情，必先破其邪法根源。此外，药材消耗巨大，需开辟稳定供应渠道，尤其是几味主药，如‘赤阳朱果’、‘金线莲’等，产自南疆，路途遥远，需早作打算。”
夜鸿图闻言，眉头紧锁：“药材之事，朕会命户部全力筹措，不惜一切代价！但破解邪法根源……谈何容易！”
“陛下，” 慕卿九目光坚定，“臣妾愿亲自调配应对邪瘴之药物，并绘制辟毒符箓，可交由军中法师或高阶武者佩戴，或可抵御部分邪气。同时，臣妾需最新、最详细的疫情战报，以便调整药方。济世堂愿作为后方药材中转与医官培训之所，全力支持前线。”
她的表态，条理清晰，有方案有担当，让主战派将领纷纷点头，连一些中间派官员也露出赞许之色。
赵汝成却冷哼一声：“王妃娘娘心系前线，臣等感佩。然，战场凶险，刀剑无眼，邪术诡谲，岂是几副药、几张符便能解决的？若是药材送达，疫情依旧，又当如何？若是……若是王爷亲赴前线，娘娘在京中，万一……京城再生变故，又当如何？” 他话中带刺，暗指慕卿九离京可能带来的“不安定因素”。
夜漠尘目光一寒，正要开口，慕卿九却已淡然回应：“赵大人多虑了。济世堂已初步运转，防疫章程已定，孙不为老先生等医官亦能独当一面。本妃在京城，自有职责；在需要之时，亦知何处才是更重要的位置。至于药材是否有效，战报可见分晓。若因惧怕未知困难便畏缩不前，岂非正中了敌人下怀？”
她的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留守京城的决心以安某些人的心，又暗示了在必要时她不会拘泥于京城，同时将了赵汝成一军。
夜鸿图欣赏地看了慕卿九一眼，终于下定决心：“好！既然如此，朕意已决！战！必须战！李崇焕！”
“臣在！”
“立刻从京畿大营调拨三万精锐，携王府与济世堂筹措之药材，火速驰援落霞关！粮草由户部即刻调配，不得有误！”
“臣遵旨！”
“赵汝成！”
“臣……臣在。” 赵汝成脸色不太好看。
“筹措药材之事，由你户部总责，太医院及济世堂协办！若因药材短缺误了战机，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 赵汝成只得硬着头皮接旨。
“漠尘，” 夜鸿图最后看向夜漠尘，目光深沉，“援军出征，需一大将坐镇指挥，稳定军心。朕意，由你挂帅，亲赴落霞关，总揽西南战事！你可能胜任？”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夜漠尘。亲王挂帅，非同小可！这意味着朝廷已决心与璃国全面开战！
夜漠尘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大殿：“臣，夜漠尘，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不破璃寇，誓不还朝！”
“好！朕等你凯旋！” 夜鸿图起身，亲手扶起夜漠尘，“京中之事，朕与卿九自会料理，你无需挂心！”
“谢陛下！”
圣意已决，众人领命而出。走出太极殿时，已是深夜。寒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
夜漠尘与慕卿九并肩走在宫道之上，侍卫远远跟随。
“我要随你同去。” 慕卿九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夜漠尘脚步一顿，转头看她，深邃的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舍，更有深深的无奈：“卿九，边境凶险，远超京城。赫连勃勃恨你我入骨，幽冥教更视你为眼中钉。你留在京城，我更安心。”
“我知凶险。” 慕卿九停下脚步，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夜色中，她的眼眸亮得惊人，“但军中疫情，非我不可。‘蚀魂瘴’变化多端，需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药方，隔空指挥，无异于隔靴搔痒。更何况，幽冥教的邪阵，唯有玄门术法可破。凌虚子道长与慧明大师虽强，但于医毒之术，未必精通。我在你身边，方能应对最坏的情况。”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甲，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却更显决绝：“漠尘，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在前线浴血，我岂能安坐京城？让我去吧，我能救更多的人，也能帮你更快地结束这场战争。京城有陛下，有太后，济世堂已上正轨，孙不为也在监控之中，短期内不会出大乱子。边境……更需要我。”
夜漠尘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面容，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凉与坚定，心中如同被巨浪拍击。他何尝不想她留在安全的京城？但理智告诉他，她是对的。她的医术和玄门手段，是应对幽冥教邪术的最大依仗。有她在身边，将士们能多一分生机，战胜赫连勃勃也能多一分把握。可是……那毕竟是刀光剑影的战场！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声音沙哑而沉重：“好！我带你一起去！但你要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以自身安危为重！绝不可轻易涉险！”
慕卿九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用力点头：“我答应你！”
“回去准备吧。三日后，大军开拔。” 夜漠尘沉声道，目光望向西南方向，杀意凛然，“赫连勃勃，我们的账，该好好清算了！”
就在夫妻二人定下同行之计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宫墙的阴影下，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然隐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道身影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潜入一条偏僻小巷的一间普通民房内。房中，烛光昏暗，孙不为正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茶。
“如何？” 孙不为头也不抬地问道。
黑影单膝跪地，低声道：“皇帝已决意开战，夜漠尘挂帅，三日后出征。那慕卿九……也会随行。”
孙不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诡异的笑意：“哦？她竟要亲自去边境？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也好，省得老夫在京城再费周章。”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将此消息，立刻传回总坛，禀报教主。就说……鱼儿已主动游向网中。请教主依计行事，在落霞关，布下天罗地网，这次，定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是！” 黑影领命，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黑暗。
孙不为独自坐在黑暗中，脸上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低声自语：“慕卿九啊慕卿九，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京城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真正的盛宴，才刚刚开始……教主在落霞关为你和夜漠尘准备的大礼，希望你们……会喜欢。” 他端起茶杯，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怨毒与期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