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第一次见到“启明私塾”的传单时,梧桐叶正把初秋的阳光剪得支离破碎。那张米白色的纸片从教学楼的公告栏里飘出来,恰好落在他沾满演算纸碎屑的校服口袋上。
“提分率99.9%,签约保过市重点”,烫金的字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更奇怪的是落款处没有地址,只有一串用红墨水写的手机号。
“这什么呀,邪教传单?”同桌张昊抢过去揉成纸团,却被林墨下意识地抢回来展平。他最近的模拟考排名像坐滑梯,父亲昨晚把玻璃杯摔在地上时,碎渣溅到他脚踝上的刺痛还没消。
拨通电话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呼气。一个温和的男声报出地址,居然就在老城区那栋废弃的钟表厂大楼里。
“晚上七点半开课,记得带最近的试卷。”对方挂电话前,林墨听见一声模糊的钟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钟表厂大楼的铁门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楼道里没有灯,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黑暗中浮动。三楼的教室亮着暖黄色的灯,二十几个学生已经坐在课桌前,背挺得笔直,手里都捧着试卷,却没人动笔。
讲台上站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到肘部,露出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腕。他自我介绍叫陈老师,说话时嘴角总是噙着笑,眼神却像玻璃珠一样冰冷。
“我们先来做个小游戏。”陈老师举起一支红色水笔,“把你们最薄弱的科目圈出来。”
林墨圈了数学。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他忽然发现周围的同学都低着头,脖颈僵硬得像是木偶。
陈老师收走试卷,逐一在薄弱科目上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当他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女生身边时,林墨看见那女生的肩膀在微微发抖,试卷上的水渍晕开了“英语”两个字。
“别怕。”陈老师的声音很轻,他用笔杆敲了敲女生的太阳穴,“很快就会好的。”
那女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林墨注意到她的右手无名指指甲缺了一小块,血痂已经发黑。
第一节课讲的是函数,陈老师的语速很慢,每个公式都要重复三遍。但林墨总觉得不对劲,教室后排的挂钟指针明明指着八点,窗外的天色却暗得像午夜,而且那钟摆从来没动过。
课间休息时,没人说话,没人出去。学生们都坐在座位上,眼神发直地盯着试卷。林墨想去厕所,刚站起来就被前排的男生拉住。那男生转过头,林墨吓得后退半步——他的左眼瞳孔变成了灰黑色,像是蒙着一层雾。
“别乱跑。”男生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陈老师不喜欢……”
话音未落,教室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吹得试卷哗哗作响。刚才那个英语不好的女生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她手里捏着一张英语试卷,上面的分数栏写着98分,红得像是血。
“我会了。”她机械地说,一步步走向座位。经过林墨身边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味。
第二节课开始,陈老师让大家做模拟卷。林墨低头做题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女生正用指甲抠自己的太阳穴,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滴在试卷上,晕成小小的红点。但她好像毫无知觉,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
下课铃响时,林墨的数学试卷居然全做完了,而且很多以前总出错的题型这次做得异常顺利。陈老师收卷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潜力,明天继续来。”
走出大楼时,凌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脚。林墨回头望了一眼,三楼的灯光依旧亮着,在漆黑的楼体上像一只窥视的眼睛。街角的早餐摊已经支起来,老板打着哈欠说:“小伙子,这么早就来上自习?”
林墨低头看表,指针赫然指着六点半。他明明只上了两节课,怎么会过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放学,父亲又在饭桌上唉声叹气。林墨掏出昨天的试卷,92分的成绩让父亲愣住了,随即眉开眼笑地给了他两百块钱:“明天继续去!爸砸锅卖铁也供你!”
林墨攥着钱的手心全是汗。他想起那个英语突飞猛进的女生,想起她指甲缝里的血。
晚上的教室多了个空位,那个女生没来。陈老师提都没提,好像她从来没存在过。林墨发现自己的同桌换了人,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埋头演算,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吓人。
“你见过陈老师的办公室吗?”男生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林墨摇摇头。
“昨天我去交作业,看见他在里面……”男生的声音开始发抖,“他对着一个玻璃罐子说话,里面泡着东西,像是……像是人的手指。”
林墨的胃里一阵翻搅。他想起那个女生缺了一块的指甲。
这节课讲的是阅读理解,陈老师让大家齐声朗读。林墨跟着念,忽然发现周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整齐,像是同一个人在重复。他偷偷抬眼,看见同学们的嘴唇动得一模一样,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包括那个说见过玻璃罐的男生。
下课前,陈老师发了新的试卷。林墨的分数又提高了,95分。但他看着那些红勾,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椎爬上来。他注意到试卷角落有个很小的印记,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五角星。
回家的路上,他遇见了张昊。同桌看见他就跑,边跑边喊:“你不是林墨!你是谁?”
林墨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冰凉。他冲进便利店的卫生间,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左眼的瞳孔边缘居然泛出淡淡的灰色。
第三天,林墨故意迟到了十分钟。教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磨牙。他推开门,看见陈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躺在课桌上,衬衫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色的五角星。
学生们都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着,嘴角带着和陈老师一样的微笑。
林墨转身就跑,楼道里的钟突然开始敲响,震得他耳膜发疼。每跑一步,身后的脚步声就更近一分。他看见楼梯转角处站着那个英语女生,她的左手缠着纱布,右手正指着他,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
冲出大楼时,天已经亮了。林墨回头望去,钟表厂的窗户里挤满了人脸,都是他班上的同学,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红五星的光。
他不敢回家,直接跑到了学校。早读课时,张昊怯生生地凑过来:“你昨天没去补课?”
“你怎么知道?”林墨的声音在发抖。
“陈老师给你爸打电话了,”张昊压低声音,“他说你很有天赋,让你今晚一定去,还说……要给你‘加餐’。”
林墨猛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数学课本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色的五角星,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上去的。
早读铃声响起时,他听见教学楼外传来一声钟鸣,和那天电话里的声音一模一样。抬起头,林墨看见对面楼顶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身影,正微笑着朝他挥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别忘了带最新的试卷,今晚我们讲排列组合。”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林墨却觉得浑身冰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右手无名指的指甲不知何时缺了一小块,血珠正慢慢渗出来,滴在课本的五角星上,晕开一朵诡异的花。
楼道里的广播突然响了,播放着预备铃。但那铃声在林墨听来,分明就是钟表厂大楼里那座不会动的挂钟发出的鸣响,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谁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