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
这个字，像一口沉重的、生了锈的钟，在毛少峰的脑海里“嗡”地一声撞响。
余音震颤不绝，震得他整个颅腔都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被戳穿最不堪一面的羞耻感，“腾”地一下窜上了他的头顶。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冲上去，狠狠给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一记耳光。
他毛少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在单位，谁不是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就连一些级别比他高的领导，对他也是礼让三分！
这个沈知意！不过是他养在外面的一个玩意儿！竟然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脏”？
但……他不能。
不仅仅是因为他自诩的“风度”，更因为……他心里有鬼。
沈知意说的那些细节——消失的拖鞋、换掉的花瓶、百合花、陌生的香水味……每一样，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最心虚的锁眼里。
她不是在无理取闹，她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而且……她刚才提到的“凤鸣山项目”，那尖锐的语气……难道……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大半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警惕和……疲惫。
他这个省委大秘书的位置，看着风光，实则是如履薄冰。
上面要伺候好，下面要打点好，同僚要平衡好，每天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说每句话、做每件事都要权衡利弊、思前想后，早已是心力交瘁。
现在，后院（虽然是外面的“后院”）也跟着起火……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他抬起手，用力地揉着眉心，试图缓解那针扎般的痛感。
身心的极度疲倦，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躺一会儿，什么都不想。
而不是在这里，跟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只会暴露更多问题的争吵。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沈知意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像背景音一样，折磨着毛少峰本就紧绷的神经。
过了好一会儿，毛少峰才缓缓地放下手。
他脸上的怒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近乎麻木的疲惫。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依旧靠在墙上、肩膀微微颤抖的沈知意，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如果……”他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疏离，“今天你叫我来……”
“就是为了跟我吵架的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已经变得“不干净”的屋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厌烦，“那……我就走了。”
说完，他作势就要转身。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沈知意。
走？他竟然……就这么要走？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慌，瞬间压倒了愤怒！她不能让他走！至少……现在不能！
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啊！
如果毛少峰真的出了事……那她这个与他有过密切往来的“情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那些他曾经通过各种名义送给她的礼物、钱财……到时候，都会变成砸向她的巨石！
不行！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闹翻！
她必须稳住他，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想到这里，沈知意猛地抬起手，用手背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她强迫自己停止哭泣，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咙里那股哽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然后，在毛少峰的脚步即将迈出客厅的那一刻——
“对不起……”
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明显颤抖的、细若蚊蚋的声音，从她的唇边溢了出来。
毛少峰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沈知意。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他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知意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她抬起眼，眼眶通红，但眼神中的尖锐和愤怒，已经被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脆弱和……顺从所取代。
“我说……”她的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一点，但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对不起……”
“我……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听到这句清晰的“对不起”，毛少峰脸上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勾勒出一丝……得意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眼神中的不耐烦和警惕，也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宽容。
果然……女人嘛……哄一哄，吓一吓，终究还是会服软的。
他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沈知意曾经无比熟悉的、带着居高临下的温和笑容，几步就走回了沈知意的面前。
“哎……”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伸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亲昵地刮一下她的鼻子，但手伸到一半，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只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这就对了嘛！”
他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将沈知意轻轻地揽入怀中。
沈知意的身体，在接触到他胸膛的一瞬间，僵硬得像一块木头。但她没有推开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毛少峰的下巴，抵在沈知意的头顶，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种虚伪的温柔，“何必为了一点小小的误会，就闹得这么不愉快？”
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但沈知意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一种……被毒蛇缠绕般的冰冷和窒息感。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味……
但她不能动。她必须忍耐。
毛少峰低下头，在沈知意的额头上，轻轻地、象征性地吻了一下。
那个吻，冰冷而敷衍，不带一丝情欲，更像是一种……完成任务的仪式。
尽管他现在心里早已对沈知意这个“半老徐娘”提不起什么兴趣，远不如年轻水嫩的苏米来得有吸引力，但……眼下这个局面，他还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稳住她，免得她在外面乱说什么，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
“我只是……”沈知意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刻意营造的哽咽和依赖感，“只是……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她感觉到毛少峰揽着她的手臂，微微僵硬了一下。
“我……我也是太着急了……”她继续用那种“都是为了你好”的语气说道，“害怕你出什么事……所以才……”
“唉……”毛少峰叹了口气，手掌在她的后背上拍了拍，语气听起来颇为“感动”：“我知道……知道你是关心我……”**
“但是啊……”他的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很多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你不要什么都信！”
“尤其是现在……”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天大的秘密，“有些人啊……就是看不得我好！想方设法地要搞垮我！你要是听了他们的话，跟着瞎着急，那不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了吗？”
他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的“清白”，又把沈知意的担心归结为“听信谣言”，还顺带给她扣上了一顶“不能中了坏人圈套”的帽子。
沈知意在他怀里，心里一片冰冷。她知道，毛少峰这是在避重就轻，是在继续糊弄她。但她现在，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真的……没事吗？”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装作一副将信将疑的、无比担忧的样子，“可是……我听说……纪委……”
“纪委”这两个字一出口，沈知意明显感觉到，毛少峰揽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紧。他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失态，但这已经足够了。
沈知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知道……林静说的……恐怕……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