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人如同潮水般退去,最后离开的张然,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办公区渐渐响起的嘈杂声。
偌大的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沈知意一个人。
她并没有立刻投入到下一项工作中,而是疲惫地向后靠在高背椅里,深深地、几乎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一口浊气。
太阳穴像是被两根钢针不停地钻刺着,传来一阵阵令人烦躁的胀痛。
她抬起手,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用力地揉按着两侧的太阳穴,试图缓解这生理上的不适,也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会议上种种或明或暗的眼神和窃窃私语。
这种“公开表演”后的虚脱感和深深的无力感,每一次重要的、需要她“粉饰太平”的会议之后,都会如期而至。
比生理上的头痛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种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和无人可说的孤寂。
就在她闭目养神,试图让大脑放空片刻时——
叮咚——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这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知意蹙了蹙眉,极不情愿地睁开眼,伸手拿过手机。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新微信消息,发信人——毛少峰。
看到这个名字,沈知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种混合着厌烦、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感,瞬间取代了刚才的疲惫。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开了消息。
毛少峰的信息,言简意赅,带着一种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口吻,甚至连最基本的寒暄都省略了: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事情”,指代的自然是凤鸣山项目。
这种单刀直入的问法,仿佛她只是他手下一个需要随时汇报进展的办事员,而不是一个城市的文旅局局长**。
沈知意盯着那行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她强压下心头涌起的那股不适感,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回复了四个字,语气同样平淡,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
“公开招标啊。”
信息发送成功。
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瞬间就从微信界面,切换成了来电显示!
刺耳的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正是“毛少峰”三个大字!
他竟然直接打电话过来了!而且是如此迫不及待!
这个举动,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知意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她的脊椎!
铃声还在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仿佛在催促,又像是在示威。
沈知意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知道,这个电话,她不能不接。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然后才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刚从忙碌中抽身的轻微沙哑。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毛少峰那熟悉的、带着特有磁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感的嗓音。
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却明显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和不满:
“公开招标啊?”他重复了一遍沈知意的回复,语调微微上扬,充满了质疑和不可思议!
“还公开招标?”他似乎是被这个答案给气笑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沈大局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这个事,你就走个形式就行了!怎么还真的给我‘公开’起来了?”
他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充满了一种“我的安排被打乱了”的恼怒和对沈知意“不懂事”的责备!
沈知意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股怒火,混合着屈辱,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想要反驳!
“走个形式”? 他说得可真轻巧!他以为她是什么?可以任由他摆布的提线木偶吗?
她肩上扛着的是“公开、公平、公正”的政策要求和无数双盯着这个项目的眼睛!
但,理智,像一盆冰水,及时地浇熄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冲动。
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她不能!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跟毛少峰撕破脸!
电话那头,毛少峰见沈知意沉默不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了。
他顿了顿,强行压下了火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缓和一些,但那话语中的强势和目的性,却丝毫未减:
“知意啊……”他换上了一种看似语重心长的口吻,“你想想看,这一旦真的完全公开了,那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公司,都要跑来跟‘俊峰实业’一起竞标了?”
他特意强调了“俊峰实业”这四个字,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到时候,场面得多乱?评审起来,得多麻烦?这不是给你自己找事吗?效率也低啊!”
他把“暗箱操作”,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仿佛是在为沈知意着想一般!
这种颠倒黑白的无耻,让沈知意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她依旧沉默着,用沉默,作为最后的、无力的反抗。
毛少峰似乎也有些失去了耐心。
他话锋一转,突然换了一种看似关心的语气,但其中夹杂的试探和不容拒绝,却更加明显:
“呃……刚开完会?”他问道,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忙坏了吧?”
他不等沈知意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这样……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咱们也好久没见了,边吃边聊?”
“吃饭”? 沈知意心中冷笑!
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目的,无非是要在饭桌上,对她进行进一步的施压和“指导”!
她几乎能想象到,在那种私密的场合,毛少峰会如何软硬兼施,让她就范!
“现在不饿。”沈知意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而且,你在省城,吃的哪门子饭?”
她试图用地理距离作为借口,来拒绝这个危险的邀约。
“那还不简单吗?”毛少峰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随意和自信,“就是一脚油门的事情。我现在就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去隔壁街区喝杯咖啡!
这种将权力和资源视作理所当然的姿态,再次深深地刺痛了沈知意!
就在沈知意搜肠刮肚,想着该如何更坚决地回绝时——
突然!电话那头,背景音里,传来一个极其轻柔、细软得如同潺潺流水般的年轻女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模糊地飘了过来:
“少峰哥……谁的电话呀?这大中午的……”
!!!
这个声音!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沈知意!让她的全身血液,仿佛在一瞬间都凝固了!
这个声音……如此年轻!如此亲密!“少峰哥”? 叫得如此自然!
她立刻想起了那个毛少峰的、那个可爱到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的“拉布布”钥匙扣!
一股混合着震惊、愤怒、羞辱和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的复杂情绪,像火山爆发一样,猛地冲上了她的头顶!**
她很想对着电话大声质问:“她是谁?!”
她很想撕破这虚伪的平静!
但是……
她是谁?她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问毛少峰这个问题?
她是他的妻子吗?不是!
她是他的情人吗?更不是!
他们之间,只有赤裸裸的权力与利益的交换,和那见不得光的胁迫!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哀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那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上下不得,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那口气,混合着所有的屈辱和愤怒,狠狠地咽了下去!咽得她的食管和胃部,都一阵剧烈的绞痛!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却强行压抑到极致的平静语调,对着话筒,飞快地说道,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她彻底崩溃:
“不麻烦毛秘书了。我现在也挺忙的。就这样吧。”
说完,她不等毛少峰有任何回应,便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嘟——嘟——嘟——”
电话被强行切断的忙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空洞地回响着。
沈知意握着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在冰冷的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