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第十五层入口时,空气中的毒雾变得稀薄了许多,艾菲斯的感知能力也逐渐回升,探测范围重新延展至正常水平。他迅速在意识中展开地图,很快便捕捉到了不远处那支小队的光点。
火光在幽暗的通道尽头摇曳,映照出四道围坐的身影。他们聚集在一处迷宫通道里,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这在危机四伏的深层区域本是极不寻常的举动,但此刻却透露出一种疲惫与不安。每个人的神情都紧绷着,目光不时扫向四周。
当艾菲斯的身影出现在火光边缘时,众人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惊喜。
“艾菲斯?你回来了!”
特尔曼激动地站起身,伸出手想要迎上前。可就在看清他孤身一人、肩上背着那个沾满暗红血渍的粗布包袱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那抹刺目的血迹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特尔曼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在脸上。
蕾妮缓缓站起身,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被火堆的噼啪声吞没:“艾……艾菲斯……卢克斯他人呢……”
艾菲斯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垂下眼帘,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近,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他将肩上的包袱轻轻放在地上,解开系绳,露出里面整齐包裹的骨殖与遗物——那把熟悉的短剑、破损的护腕、还有一枚刻着狼头纹样的徽章,静静躺在染血的布巾之中。
“对不起,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艾菲斯的声音低沉而略带颤抖,却像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上,“我没能带他活着回来,我只能……先将他的遗骸带回来。”
蕾妮死死咬住下唇,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火光中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枚徽章,仿佛还能感受到卢克斯残留的体温。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最终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将遗物一件件重新包好,抱在怀中。
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侧脸,也映出艾菲斯眼中深藏的愧疚。
维娜见蕾妮抱着包袱蹲坐在地,肩头微微颤抖,眼中早已蓄满泪水却强忍不落,心中一阵酸楚。她正欲上前,轻轻环住她给予安慰,却见蕾妮忽然抬起头,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
“这是……卢克斯自己选择的路。我们……我们都是冒险者,早就该有这种觉悟……”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已微微发颤,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可她依旧倔强地挺直脊背,不愿在众人面前彻底崩溃。
艾菲斯站在一旁,望着那抹颤抖却挺立的身影,心头一紧,他想要安慰一下蕾妮,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终究一个字也未能出口,言语在此刻苍白无力。
维娜没有再犹豫,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蕾妮紧紧拥入怀中。蕾妮终于支撑不住,将脸埋进维娜的肩窝,压抑已久的泪水无声滑落,肩膀轻轻抽动,却依旧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像风中残叶般微微颤栗。
特尔曼猛地一拳砸向身旁的岩壁,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通道中回荡。碎石簌簌落下,他的指节瞬间渗出血丝,可他浑然不觉,双目赤红,声音沙哑地低吼:“怎么会这样!卢克斯……他明明……明明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悲痛如浓雾般笼罩着火堆四周,而在这悲痛之下,更翻涌着难以压抑的愤怒与不甘。
......
火光在岩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仿佛映照着一段被时光尘封的过往,蕾妮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声音低缓,仿佛从记忆深处缓缓流淌而出:
“我和卢克斯……从小就在一起。”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浮现出久违的温柔,“他父亲是我们家的马夫,母亲是厨房的帮佣。我小时候总偷偷溜出府邸,翻过后花园的矮墙去找他。我们在林子里追逐、爬树、练剑。”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卢克斯留下的那枚狼头徽章:“那时候,我们都不懂什么阶级,只知道一起奔跑的日子最快乐。可随着年纪渐长,差距也越来越大。我的天赋被家族重点培养,而他……只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平民少年。”
可卢克斯从不曾低头,“他说他要靠自己的双手来迎娶我。”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骄傲,“于是他决定踏上冒险者的道路。他说,只要他成为三阶职业者,也足以在一个男爵眼中拥有‘价值’。一个三阶职业者,对查尔斯家族而言,是值得拉拢的助力,而不是需要施舍的乞儿。”
“而我……”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我则离家出走。我告诉他:‘我不是在等你,我是和你一起走。’我们约定,一同变强,一同回到家族,届时,凭借他的三阶实力与我的家族关系,足以让他进入宫廷骑士团任职。到那时,我父亲也不会说什么。”
她望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看见了那个并肩前行的少年身影,听见了他曾许下的誓言:
“我要让你的父亲亲口说——‘卢克斯,我愿意把女儿交给你。’”
那一刻,她的神情既像在回忆,又像在梦想一个从未实现的未来。火光映在她脸上,一半是泪,一半是光。
“我们……用的都是假名。”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在揭开一道旧伤疤,“是为了躲避家族的追查。我的真名是——蕾娜·查尔斯。”
艾菲斯闻言,心中并无太多意外,反而像是印证了长久以来的猜测。他早该想到的——一个平民少女,怎么可能对魔法理论了如指掌?她谈吐间的从容甚至那种不经意流露出的仪态,都远超普通冒险者应有的范畴。
如今真相揭晓,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艾菲斯也终于明白,卢克斯为何如此执着于地宫遗迹了——那不只是为了变强,更是为了兑现一个少年对爱人许下的诺言。而如今,誓言未尽,人已长眠。那份沉甸甸的梦想,终究被埋葬在了第十五层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个抱着遗物、独自燃烧余烬的女子,在火光中,轻轻呢喃着那个再也无法回应的名字。
“说起来……”蕾妮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我们的故事……像是个又老套、又天真的童话故事吧?”
蕾妮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目光失焦地望向火焰深处,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见了某个阳光洒落的庭院,或是并肩骑行在归途的林荫小径。她的神情柔和而遥远,像是在重温那些未曾实现的誓言,又像是在梦中,与那个再也不会归来的人,重演一场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