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号聚落的广场上,原本属于黄昏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几十辆挂满尖刺和骷髅装饰的蒸汽机车横七竖八地停着,引擎的轰鸣声像一群饥饿的野兽在低吼。黑色的废气弥漫开来,呛得周围的聚落居民咳嗽不止,却没人敢发出半句怨言。
“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了!今天的规矩改了,除了保护费,每人还要多交半升水!”
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在广场上炸响。
说话的是个身高两米的壮汉,光头锃亮,左半边脸覆盖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质面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那是一条粗壮的、喷着蒸汽的机械义肢,液压杆随着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这就是“沙蝎”的小头目,代号“铜锤”,一个据说拥有筑基境实力的改造疯子。
在他身后,是一群手持土制火铳和链锯刀的暴徒,正像赶羊一样把居民们从窝棚里驱赶出来,稍有动作慢的,上去就是一枪托。
阿渊混在瑟瑟发抖的人群里,努力把自己缩得像只鹌鹑。
他身上的铅皮防护服沾满了泥灰,看起来和周围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难民没什么两样。为了不引起注意,他甚至特意在脸上抹了一把机油,让自己看起来更落魄一些。
“低调,一定要低调。”阿渊在心里默念着生存守则第一条。
他并不想当英雄。在这个世道,英雄往往是死得最快的那种生物,而且通常死相都不太好看。他只想保住怀里那个被破布层层包裹的鱼缸,那是他在被赶出家门前,唯一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至于那个藏在墙洞里的“蒸汽核心”……听天由命吧,要是被翻出来,大不了就把命赔给那帮孙子。
“你!把包打开!”
铜锤带着几个手下,开始一个个搜身。他的机械臂极其粗暴地撕开一个老人的包裹,把里面的几块干硬面包踩得粉碎,只拿走了半瓶浑浊的水。
“呸!一群穷鬼!”
铜锤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目光阴冷地扫过人群,最终停留在了角落里那个低着头的身影上。
“哟,这不是咱们聚落的大明星,‘运气狗’阿渊吗?”
铜锤那张铜质面具下的独眼亮起一抹戏谑的红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听说你今天捡了个大漏?怎么,不拿出来给哥哥们开开眼?”
周围的人群瞬间像避瘟神一样散开,留出一个真空地带,把阿渊孤零零地暴露在铜锤面前。
阿渊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晦气。
这该死的“运气守恒定律”,果然从来不缺席。
他抬起头,脸上瞬间堆满了标志性的憨厚笑容,把早已准备好的两块蓄电池和几张狼皮双手奉上:“铜锤大哥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大漏,就是几张破皮子,您要是不嫌弃,全拿去给兄弟们做坐垫。”
铜锤接过狼皮,嫌弃地抖了抖,随手扔给身后的手下。
“就这点?”
铜锤那只沉重的机械臂搭在了阿渊的肩膀上,液压钳微微收紧,发出金属摩擦的脆响,“阿渊啊,做人要诚实。我可是听说,有人在锈蚀峡谷看见你挖到了好东西……你要是私藏,我的钳子可是会不小心捏碎你这脆弱的小身板哦。”
巨大的力量压得阿渊膝盖一软,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是筑基境修士加上机械改造带来的绝对压制,根本不是他这个后天境的小虾米能抗衡的。
“真……真没有了,大哥。”阿渊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直冒,但双手却死死地护在胸前的破布包裹上,那是本能的防卫姿势。
这个动作,瞬间引起了铜锤的注意。
“怀里藏着什么宝贝呢?护得跟个娘们似的。”
铜锤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猛地伸手抓向阿渊怀里的包裹。
“别!”
阿渊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但筑基境的速度实在太快。
“撕拉——”
那层破旧的油毡布被轻易撕开,露出了里面那个……光洁透亮、甚至还有点反光的玻璃鱼缸。
以及那株在颠簸中依然顽强挺立的枯黄水草。
全场瞬间死寂。
就连那些凶神恶煞的暴徒都愣住了。
在这个连喝口水都要算计到毫升的废土世界,竟然有人随身带着这么大一个玻璃缸子?里面还养着草?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乞丐端着个金碗在要饭,碗里装的还是钻石!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铜锤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他先是错愕,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哈!鱼缸?!你他娘的在这个鬼地方养鱼?!”
铜锤笑得前仰后合,那条机械臂指着阿渊,仿佛在看一个绝世大傻逼,“运气狗果然是运气狗,脑回路都跟我们不一样!别人都在想怎么活下去,你在想怎么修身养性?你是把这废土当成你家后花园了吗?真是雅致啊!”
周围的掠夺者们也跟着哄堂大笑,嘲讽声像耳光一样扇在阿渊脸上。
阿渊没有笑。
他的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他趁着铜锤狂笑的间隙,试图把鱼缸重新包好。
“这只是个……念想。”阿渊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大哥,这东西不值钱,真的。”
“值不值钱,老子说了算!”
铜锤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暴虐的恶意。他最讨厌这种所谓的“念想”,在废土上,除了力量和资源,任何多余的情感都是软弱的象征,都让他感到恶心。
“拿来给我看看!”
铜锤猛地探出机械臂,那只巨大的液压钳直接夹住了鱼缸的边缘,想要将其一把夺过。
这一刻,阿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这之前的十八年里,他忍受过无数次的欺辱、殴打和抢劫。为了活下去,他可以下跪,可以装傻,可以献出所有的食物和水。
但唯独这个鱼缸不行。
那是他的根,是他灵魂在这个荒芜世界唯一的锚点。
如果连这都要被夺走,那他活着跟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污染兽”还有什么区别?
“不给!!!”
一声嘶哑的怒吼从阿渊喉咙里爆发出来。
在铜锤抓住鱼缸的瞬间,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运气狗”,竟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双手死死扣住鱼缸的底部,十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指甲甚至嵌入了玻璃表面的防滑纹路里!
后天境那点微薄的力量,在这一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而被催发到了极致,竟然硬生生止住了筑基境机械臂的拉扯势头!
“嗯?”
铜锤没想到这只蝼蚁竟然敢反抗,而且力气还不小。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蚂蚁给绊了一下,这让他感到极度的羞辱和愤怒。
“你找死!!!”
铜锤怒吼一声,机械臂上的液压泵发出刺耳的尖啸,力量瞬间加大了十倍!
“咔吱——”
鱼缸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虽然它的材质特殊坚不可摧,但在两股力量的拉扯下,依然发出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崩碎的悲鸣。
“放手!给老子放手!”
铜锤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带着锯齿的合金匕首,寒光凛冽。
阿渊的双眼充血,死死盯着铜锤,那眼神竟然让这个杀人如麻的暴徒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
他不能放。
放手就是死,不仅是他死,他的“家”也会碎。
“这就是我的……我的……”
阿渊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股守护的执念在燃烧。
铜锤彻底失去了耐心。
“既然你想抱着它死,那老子就成全你!把你这破缸子和你的脑袋一起砸烂!”
轰!
那只高高扬起的机械臂带着风雷之声,裹挟着足以粉碎岩石的恐怖动能,朝着阿渊的天灵盖狠狠砸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阿渊。
聚落的居民们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听到了脑浆崩裂的声音。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
极度的恐惧、愤怒、不甘,以及那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连阿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高傲意志,在他的胸腔内猛烈碰撞,最终化作了一股无法言喻的震荡。
阿渊张开嘴,想要怒吼,想要咆哮。
但冲出口的,却不是任何人类的语言。
“嗡——”
那是一声极其低沉、古怪的“哼唱”。
不,那甚至不能算是声音。
它更像是一种频率,一种直接作用于物质与灵魂之间的共振。
就像是远古的神明在混沌初开时,对着虚空发出的第一声叹息。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与……
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