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路灯亮了起来,那些冷光团在高架路上投出一片片跳动的光区,在重重雨幕中明亮异常。
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暴雨的阻挡路灯不应该这么亮,暴雨会让路灯的折射指数级上升,光没办法如晴天般聚合,照明范围和强度因此大幅度减少。
上一次楚子航没有注意到这分异常,因为路明非在路上跟楚天骄搭腔。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男人的眼睛,果然,他那没心没肺的眼神里多了一抹谨慎。
从踏上高架开始,楚天骄已经发现了异常,或许是他知道避无可避,龙族的世界不能被普通人窥探到,所以才毅然决然开上了匝道。
收音机里出现了电波杂音,楚天骄索性切换出音响,点开那首《daily Growing》,英文歌词在迈巴赫的车厢里飘荡。楚天骄曾经问过楚子航这首英文歌是什么意思,当初楚子航以为这个落魄的男人真不懂,翻译了歌词大意,还说这是父亲送给女儿的离别,可他是男的,听这歌不适合。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楚天骄已经察觉到了不对,这是他那没心没肺的伪装下难得郑重的告别,可那时候的楚子航猜不透楚天骄的“爱”,就像他此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楚天骄要跟妈妈离婚。
楚子航别过脑袋望向窗外,以便楚天骄无法察觉到他的异样,十多秒后,楚子航的声音在后排响起,“你知道这首歌是父亲跟女儿的对话么?我们是父子,这首歌不太合适。”
“你听得懂?”楚天骄咧嘴,显得很高兴,“他们都说是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我听人说你的英语在你们学校那是顶呱呱,可你和你妈妈都没跟我说过……帮我翻译翻译,这首歌讲什么?”
楚子航回过头来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楚天骄期待的表情下没有半点异样,他突然鼻子一酸,再度偏头,瓮声瓮气地说:“父亲想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年幼的富家少爷,以为这样女儿将来就有了依靠。可父亲没想到那个富家少爷还没成年就死了,女孩非常悲伤,在绿草如茵的墓地为他织寿衣。”
“我靠!这么邪乎?”
楚天骄表现得像个信神信鬼的地痞流氓。
他关掉了音响,似乎在驱散不幸和阴霾,“我们来说说话吧,就当是许久未见的父子闲聊……在学校有看得上眼的女孩么?”
楚子航回头,从后视镜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不知道该吐槽自己的老爹还是自己。该说不愧是自己的梦?潜意识里竟还念叨着此前一直苦恼的抉择。
这句借老爹之口问出的话是他逃避过很多次的东西,但现在楚子航已经不逃避了,因为他已经躲不过去了,楚大少对他的“桃花”认了命。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轻点头,他想着反正是自己的梦,梦里发生的一切其他人也不知道。
可楚子航这“惊鸿一瞥”在楚天骄眼里那就是惊涛骇浪,他瞪大眼睛张起嘴,连珠炮般的问题一泻而出。
“叫什么名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女孩家庭和成绩怎么样?你班上的还是年级上的?学校里的老师知道么?你妈妈知道么?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一连串的简短问句像顺口溜一样从楚天骄嘴里吐出来,他既震惊于儿子的保密工作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自己儿子这样的冷面男神倾心。
主动向楚子航投怀送抱的女生在仕兰中学能组成一个加强营,楚天骄很难想象自己这个“不善言辞”的儿子能跟人你情我浓。
“这么关心我的人际关系,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又为什么走?”楚子航淡淡的问。
男人沉默了。
楚子航知道问不出结,因为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只能基于他已知的信息构造,楚子航知道楚天骄离开他们是为了他们免遭混血种带来的危险,但他明明可以在自己的孩子心里当一个英雄,却片片选择成为了世人眼里的一事无成。
“我……我也不想,”楚天骄语气低沉,“当时欠了很多外债,是你爷爷当年欠下的,那些人找到了我,你们在一起总比跟着我强。”
楚子航搞不清楚自己梦里为什么会有电视剧这样的三流剧情上演,男人话他一句不信,什么外债能让一个S级混血种东躲西藏?
楚子航在心里叹了口气,男人还在骗自己,楚子航索性也顺着他说起了“鬼话”。
“你说过他们早就死了,从我记事开始你就没有带我们回过老家。”楚子航冷冷地说。
“是啊,早死了。”楚天骄感慨,“所以债主才会找到我啊。你还小,不懂,有些债欠的不只是钱,还有一些很麻烦的东西。将来等你进了社会你就会明白我们的社会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人际往来金钱流通,所有事情的背后都是错综复杂的关系。”
“所以大公司才有完善的制度,就像国家用法律约束国人,你把我们丢给别人,我们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车里又沉默了,爆裂的雨砰砰的打在车顶,父子间刚刚拉近的关系似乎又疏离了许多。良久,楚天骄轻轻叹了口气,丢掉了他那副没心没肺的语气,平静而沉稳的说:“还是说说你吧。或许我的确犯了错,所以你不要学我,我是你的前车之鉴。
那个女孩怎么样,她知道你对她的感觉么?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们在一起了发生矛盾的话会怎么样么?”
楚子航偏过头,“我不想跟你聊我的八卦,更何况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
雨势正在变小,水雾里隐隐多出了一些东西,专心注视前方的楚天骄还没有察觉到。
“你这孩子……我是在关心你,又不是想看你笑话。”
“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窗外。”楚子航突然说,“雨里面多了些东西。”
他话音刚落连续的敲击声便从车顶蔓延到了车窗,一团黑色的倒影斜掠在积水里,有东西在扣响迈巴赫的车门。
突然间,楚天骄的脸变得狰狞起来,青色的血管在他头上骤然紧绷,死死锁定那片看不透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