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完达山脉北麓
暴风雪在凌晨丑时刚过就停了。风卷着最后几片雪沫掠过完达山脉的脊背，把天地间的白抹得愈发刺眼，连空气都冻得发脆，吸进肺里像扎着细小的冰碴。萧锋蹲在一棵被弹片削去半边的红松旁，树皮上凝结的冰棱被他呼出的白气熏得微微发潮，指尖拨开齐指深的积雪，露出下面裹着黑胶布的电话线——线芯还带着微弱的余温，像刚熄灭不久的烟头。
“两小时前刚有人经过。”他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时蹭到领口结的冰碴，胸口衣袋里那只玻璃表面裂成蛛网的怀表微微发烫，表针永远停在了东宁要塞沦陷的那一刻。“至少二十人，带着重装备，你看这脚印，陷得太深，不是轻装行军。”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林雪的红发从雪地伪装布下露出一绺，像雪地里燃着的一簇火星，她趴在半人高的雪堆后，莫辛纳甘狙击枪的木质枪托抵着肩窝，瞄准镜的镜片反射着熹微的天光，跟随着雪地上那串凌乱却连贯的足迹向山脊延伸。“有拖拽痕迹，”她睫毛上沾着的雪粒轻轻颤动，指尖指向足迹旁一道规整的划痕，“边缘很齐，不像是伤员挣扎出来的——”
“是发电机。”于昊天突然从斜后方的雪坡上爬下来，打断了她的话。这个总爱把刺刀磨得发亮的汉子，此刻正单膝跪在地上，鼻尖几乎贴到结冰的泥土上，深吸一口气后眉头拧成疙瘩：“柴油味，混着机油的腥气，是日军九四式野战电台用的那种，错不了。前阵子截获他们的物资车，就是这个味。”
萧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三百米外的山脊线。云层恰好裂开一道缝隙，淡金色的阳光突然泼洒下来，照亮了那串正缓慢移动的黑色人影。一共二十一个人，都穿着关东军的冬季作战服，棉帽檐压得极低，枪托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最扎眼的是队伍中间——四个士兵抬着个半人高的金属箱，箱角焊着粗重的铁环，他们抬得小心翼翼，脚步放得极轻，像抬着口灌满铅的棺材，生怕稍重就会摔碎里面的东西。
“雷霆截杀。”萧锋的右手在空气中快速划出三道弧线——这是他们特有的战术手势，简洁得像刀锋，不用多言，弟兄们都懂。
话音刚落，长生就像阵风似的消失在旁边的灌木丛里。这个沉默寡言的猎户出身的战士，脚踩自制的滑雪板，身影在雪地里掠过时几乎听不到声音，只留下两道浅浅的雪痕，转眼就绕到了日军侧后方。萧锋身后的八个弟兄立刻分作两队，四个背着转盘机枪的战士跟着长生迂回，另外四个握紧步枪，贴着雪坡往前挪，靴底的冰爪踩在冻硬的雪壳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很快隐入了山脊后的阴影里。
林雪的狙击枪缓缓移动，枪管上缠着的白色布条与雪地融为一体，她眯起右眼，十字准星稳稳锁定了队伍末尾那个腰间挂着军刀的军官——那人正频频回头张望，肩章上的三颗星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是个少佐，看架势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
“砰！”
枪声像块石头砸破了雪原的寂静，回音在山谷里荡了三荡。子弹精准地穿透了日军少佐的太阳穴，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栽进雪地里，鲜血在雪地上洇开，像朵迅速绽放的暗红色花朵，在皑皑白雪中刺得人眼睛发疼。
枪声未落，萧锋的波波沙冲锋枪已经喷出火舌。7.62mm的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间扫倒了抬着金属箱的两个日军士兵，他们的手掌被打得血肉模糊，骨头碎片混着碎肉溅在雪地上，溅起的雪粒都染成了粉红色。失去支撑的金属箱重重砸进雪里，积雪被砸得飞溅起来，箱盖受震弹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里面露出半截闪着冷光的金属管，管壁上，“关东军野战装备部”的钢印在阳光下清晰得刺眼，管身上还缠着密密麻麻的电线，一看就不是普通武器。
“是秘密军械！”于昊天猛地站起身，嘶声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别让任何人靠近那箱子！他们肯定有后手！”
日军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瞬间变得疯狂起来。一个胸口渗着血的军曹突然嚎叫着扑向金属箱，他左臂已经被子弹打穿，只用右手撑着雪地往前爬，积雪被他胸口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长生从灌木丛里探出身，手起弓落，一支削尖的桦木箭“咻”地射穿了那军曹的膝盖，箭杆深深钉进冻土，军曹疼得浑身抽搐，却还是拖着断腿往前挪，指甲在雪地上抠出深深的印子，指缝里全是血和泥。
萧锋的冲锋枪再次响起。子弹追上那军曹时，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箱盖的边缘——那根沾着血的手指，几乎要扣住箱盖上某个凸起的金属按钮。
“轰！”
一声巨响突然炸开。金属箱内部的小型炸药应声自爆，橘红色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军曹的身影，冲击波像只无形的大手，将方圆三十米内的积雪全部掀了起来，混着碎冰、泥土和血肉的黑色泥浆，像暴雨般劈头盖脸落下。
萧锋被气浪掀得往后踉跄了两步，抬手抹了把脸，吐出嘴里的泥腥味，牙齿都震得发麻。他睁开眼时，只见爆炸中心的雪地上，五名日军已经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块，金属箱被炸得扭曲变形，碎片嵌在周围的树干上，还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除了硝烟味，还有股刺鼻的火药残留气息。
“是自毁装置...”林雪从狙击位上爬过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伸手拂掉肩上沾着的碎肉，声音发颤，“他们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宁可炸成碎片，也不让这东西落到我们手里。”
萧锋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堆冒着烟的残骸，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枪托而泛白。他胸口的怀表又开始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东宁要塞里那些被炸毁的军械库、俘虏口中提到的“秘密武器转运计划”，还有此刻炸成碎片的金属箱，全都拴在一条看不见的线上——日军正在把前线最关键的装备，悄悄转移到后方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