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债券的谣言在天机阁财经大厅门口炸开时，王富贵正蹲在灵膳宗后厨，盯着锅里翻滚的“抗魔灵炖汤”。
这是他开发的第七十二种战场特供料理——用三阶冰蟒肉为主材，辅以十七种火属性灵草，能在极寒环境中为玩家提供持续两个时辰的“火抗+15%”和“体力恢复+30%”的增益。
锅里的汤已经炖了六个时辰，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灵雾。
但王富贵此刻完全没有品尝的心情。
因为厨房门外，争吵声已经越来越大。
“退钱！天机阁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北线战事明明已经崩了，还骗我们说一切正常！你们这是诈骗！”
“对！我亲眼看到论坛上有人发帖，冷月大神带队五十人潜入冰谷，到现在都没出来！那可是全服排名前一百的高手！”
“姬小悠呢？让她出来！今天不退钱，我们就不走了！”
王富贵透过门缝看去，财经大厅门口已经聚集了至少三百人，大部分是本土修士和中小家族代表，也有少数玩家混在其中煽风点火。
这些人的表情从最初的焦虑，逐渐演变为愤怒。
恐慌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金钱面前。
“师兄，怎么办？”一个灵膳宗的小弟子脸色发白，“外面那些人……会不会冲进来？”
王富贵没说话。
他默默关上门，取出通讯玉简，给肝帝狂魔发了条消息：
“老大，家里要炸了。能不能透露点真实战况？哪怕只有一点点，稳定下人心。”
十息后，回复来了：
“冰谷情况不明，冷月失联超过十二时辰。但魔傀刷新速度开始减缓，可能是黑色冰晶出了变故。我正在组织第三次强攻，最迟明天中午有结果。撑住。”
王富贵看完，心沉到谷底。
这消息不但不能稳定人心，反而会火上浇油。
“师兄……”小弟子还在等他的指示。
王富贵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继续炖汤。前线的人还在拼命，我们不能先乱。”
他推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财经大厅门口，人群看到他出现，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王富贵！你是天机阁核心成员，你说实话，北线到底怎么样了？”
“林不凡是不是已经死了？”
“战争债券是不是骗局？”
王富贵站定，目光扫过人群。
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几个经常来灵膳宗吃饭的散修，此刻脸上写满怀疑和愤怒。也看到了陌生面孔——几个眼神闪烁、刻意躲在人群后排的修士，从气息判断，至少是金丹期，而且修为凝实，不像普通散户。
有内鬼。
或者说，有人故意混进来煽动。
“诸位。”王富贵开口，声音不大，但用上了一丝灵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北线战事确实遇到困难，但天机阁从未隐瞒这一点。战争债券募集公告里写得清清楚楚——这是‘高风险投资’，用于‘抗魔战争’。既然是战争，就有胜负，就有牺牲。”
“那也不能让我们血本无归啊！”一个中年修士激动道，“我全副身家都投进去了！要是天机阁败了，我一家老小怎么活？”
“对啊！我们信任天机阁，信任林前辈，可你们不能这样坑我们！”
“退钱！现在退钱！”
人群又开始骚动。
王富贵看着那一张张或愤怒或绝望的脸，突然明白了姬小悠为什么要把经济战看得比前线厮杀更重要。
因为这些人背后，是成千上万个家庭，是九州修仙界最基础的人心。
人心散了，天机阁就算赢了战争，也输了未来。
“诸位。”王富贵提高声音，“我王富贵，以灵膳宗宗主的名义保证——天机阁绝不会倒。林前辈更不会死。”
“你怎么保证？”
“因为我信他。”王富贵一字一句，“从我进游戏第一天，误打误撞接到林前辈的任务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让信任他的人失望。”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现在，他在冰原深处，一个人面对我们无法想象的敌人。冷月无声带着五十个不怕死的兄弟，明知是死路也往冰谷里冲。肝帝狂魔七天七夜没下线，眼睛都快瞎了还在研究战术。”
“而我们呢？”王富贵环视众人，“我们在安全的后方，因为一点谣言，就要逼宫？就要让前线拼命的人寒心？”
人群安静了一些。
但那个躲在后面的金丹修士冷笑开口：“说得好听。谁知道林不凡是不是已经跑了？把烂摊子丢给你们这些玩家？”
这句话像毒刺，瞬间又点燃了怀疑。
王富贵看向说话的人，突然笑了：“这位道友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宗门的？”
“散修而已。”那人淡淡道。
“散修能有金丹中期修为？还特意易容改换气息？”王富贵眼中闪过寒光，“千机楼的情报贩子，什么时候也玩起煽风点火这套了？”
那人脸色一变。
王富贵不再看他，转向人群：“我知道，很多人害怕。害怕投资打水漂，害怕天机阁倒台。但我想问一句——如果连天机阁都倒下了，九州还有谁能对抗真魔？凌霄殿吗？他们除了背后捅刀子，还会什么？”
“今天，我王富贵在这里立誓——”他举起右手，“若天机阁败，战争债券无法兑付，我灵膳宗所有资产变卖，优先补偿各位损失。若还不够，我这条命，赔给你们。”
全场死寂。
一个玩家，一个“异界来客”，为了一个游戏里的宗门，立下这样的誓言？
“你……你说真的？”有人颤声问。
“玩家的话，有系统公证。”王富贵平静道，“誓言已成，诸位可查看系统提示。”
众人纷纷查看。
然后，脸色变了。
因为系统提示里，确实多了一条：
【玩家“王富贵”立下天道誓言：若天机阁战争债券违约，愿以个人及灵膳宗全部资产承担连带清偿责任。誓言成立，受天道监管。】
天道誓言！
受天道监管！
这意味着如果违约，王富贵将承受天劫反噬，神魂俱灭！
这已经不是“游戏”了。
这是赌上一切的信任。
“王宗主……你这……”有人动容。
“不必多言。”王富贵摆手，“现在，请诸位先回去。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若北线仍无转机，若林前辈仍未现身，我亲自打开天机阁宝库，按比例先行兑付。”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但现在——请不要让前线拼命的人，寒心。”
人群面面相觑。
最终，那个最先闹事的中年修士叹了口气，拱手道：“王宗主大义，我等……惭愧。三天，就三天。”
人群开始散去。
王富贵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师兄，你太冲动了！”小弟子跑过来，急得眼圈发红，“那可是天道誓言！要是真还不上……”
“还不上的话。”王富贵苦笑，“说明天机阁已经完了，九州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有没有天劫反噬，还重要吗？”
他拍了拍小弟子的肩膀：“去，把炖好的汤装好，送去北线。前线的兄弟……比我们更需要它。”
但王富贵不知道的是，他刚刚平息了一处风波，另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玩家内部酝酿。
论坛上，一个匿名帖子被顶到了最热：
【理性讨论：我们到底在为谁而战？】
帖子内容看似客观，实则字字诛心：
“北线战事持续七天，玩家阵亡次数累计超过三万次，平均每人死亡四次以上。”
“战争债券募集八百万贡献点，但前线玩家获得的‘战损补贴’人均不到五百点。钱去哪了？”
“天机阁高层——林不凡（Npc）、姬小悠（玩家）、肝帝狂魔（玩家）——他们拥有宗门绝对控制权，享受最高资源配给，而我们普通玩家，只是‘贡献点体系’下的打工仔。”
“最可笑的是，现在天机阁面临崩盘危机，第一个站出来承担责任的，居然是生活玩家王富贵。那些高层呢？在做什么？”
“我们是不是该重新思考——这个游戏，这个宗门，到底值不值得我们这样拼命？”
帖子下面，回复已经超过五千条。
支持者有之：
“楼主说得对！老子七天死了八次，装备修得倾家荡产，结果连冰谷的边都没摸到！”
“姬小悠的战争债券坑了多少人？她怎么不出来给个说法？”
“林不凡一个Npc，凭什么让我们玩家给他卖命？”
反对者也有：
“没有天机阁，你现在还是个在新手村杀鸡的萌新！”
“战争债券是自愿认购，没人逼你。赚了钱怎么不说？”
“前线兄弟在拼命，你们在后方带节奏？要点脸！”
但更多的，是迷茫和质疑。
这些玩家大多来自现实中的普通阶层——学生、上班族、个体户。他们进入《玄天问道》，有的是为了逃避现实压力，有的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有的是单纯喜欢修仙文化。
起初，天机阁给了他们希望——贡献点体系、任务大厅、装备兑换、技能培训，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但现在，持续的高强度战斗、看不到尽头的死亡轮回、以及越来越清晰的“被利用感”，让他们开始怀疑：
我们到底在玩什么？
为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抗魔大义”？
为一个只会发布任务的Npc老板？
还是为了一群高高在上的“玩家管理层”？
质疑，如同野草般疯长。
而真正引爆一切的，是当天下午发生的一件事。
北线，一支由十二名玩家组成的游击小队，在执行“巢穴爆破”任务时，遭遇了新型魔傀——“噬魂冰傀”的伏击。
这种魔傀不仅物理攻击强悍，还能释放精神冲击，直接攻击玩家神魂。
十二人小队，十人当场神魂重创，被迫强制下线——这意味着现实中他们的脑神经会受到轻微损伤，至少需要休养三天才能再次登录。
剩下的两人拼死逃回据点，将情报带回。
这本是一场正常的战斗减员。
但其中一名重伤玩家的朋友，在论坛上发了一篇血泪控诉：
【我兄弟现实里是程序员，连续加班一个月，进游戏想放松一下，结果现在躺在医院里！天机阁凭什么让我们承受现实伤害？】
【林不凡知不知道魔傀会精神攻击？知道为什么不提前预警？】
【姬小悠的战损补贴里，有没有包含‘现实医疗费’？】
【我们玩家，到底是不是你们的消耗品？！】
这篇帖子，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傍晚时分，北线十七个玩家据点中，有六个据点同时爆发了“罢工”事件。
超过八百名战斗玩家拒绝执行任何任务，集体下线，并在论坛发帖：
【天机阁不给出合理补偿和明确战况，我们绝不再上线送死。】
【玩家不是Npc的狗。】
【我们需要尊重，需要知情权，需要——平等的地位。】
玩家起义。
第一次大规模玩家起义，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青云峰，财经大厅顶层。
姬小悠看着灵讯网上疯狂刷屏的帖子和北线传回的“罢工报告”，脸色苍白。
她算到了一切——经济战、舆论战、资源调配、甚至最后的退路。
但她没算到，玩家会“起义”。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一直把玩家当成“自己人”，认为只要利益给足、大义到位，玩家就会无条件支持。
她忘了，玩家也是人。
人会累，会怕，会怀疑，会……反抗。
“会长，现在怎么办？”助手声音发颤，“北线六个据点罢工，另外十一个据点也有动摇迹象。如果玩家大规模下线，前线瞬间就会崩盘……”
姬小悠闭上眼。
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计算着每一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
但所有方案的前提都是——时间。
她需要时间稳定人心，需要时间等林不凡从冰谷出来，需要时间等墨轩的量产傀儡投入战场，需要时间等东南裂缝那边出结果。
可玩家不给时间。
“联系肝帝狂魔。”姬小悠睁开眼，“让他以‘北线总指挥’的身份，发一篇战况通报。实话实说，不要美化。”
“实话实说？那岂不是更糟……”
“谎言只会让信任崩溃得更快。”姬小悠摇头，“告诉他们真相——冰谷情况不明，冷月失联，魔傀在进化，但我们还在战斗。同时，发布新的‘战时补偿方案’：所有参与北线战斗的玩家，阵亡一次补偿五百贡献点，重伤强制下线者额外补偿一千点，并承担现实医疗费用的百分之五十。”
“这……这支出太大了！我们现在资金本来就紧张……”
“从我的个人账户里扣。”姬小悠平静道，“如果不够，抵押我在天机阁的股份。”
助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去执行。
姬小悠又看向另一名助手：“联系王富贵，让他以‘生活玩家领袖’的身份，去论坛发一篇‘我们为什么而战’的帖子。不要讲大道理，就讲他自己的故事——从一个只会做饭的萌新，到灵膳宗宗主，到亲眼见证天机阁如何改变九州。让他告诉所有人，这个游戏，这个宗门，对我们玩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
“还有——”姬小悠顿了顿，“以我的名义，在论坛发一封‘致全体玩家公开信’。”
她走到灵玉屏前，开始口述：
“我是姬小悠，天机阁财经负责人，战争债券的发起者，也是玩家。”
“我知道，很多人恨我——恨我用债券圈钱，恨我隐瞒战况，恨我把玩家当工具。”
“我不辩解。”
“我只想说：从进入这个游戏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把它当成‘游戏’。”
“这里的人会哭会笑，这里的宗门有兴有衰，这里的战争真的会死人——死Npc，也死玩家。”
“我们在这里建立的一切——天机阁、贡献点体系、灵膳宗、天工坊——不是数据，是我们用时间和心血浇筑的真实。”
“现在，这个世界面临毁灭。真魔要来了，裂缝在扩大，九州要完了。”
“我们可以选择下线，可以回现实继续当学生、当上班族、当普通人。这个‘游戏’就算关了，对我们现实生活也没影响。”
“但我不想。”
“我不想看着青云峰倒塌，不想看着那些叫我‘会长’的Npc弟子死在魔傀爪下，不想看着林前辈一个人面对黑暗。”
“所以，我留下来了。”
“所以，我发行战争债券，哪怕被骂成骗子。”
“所以，我在这里恳求你们——再信我一次，再信天机阁一次，再信林前辈一次。”
“三天。”
“给我们三天时间。”
“如果三天后，冰谷未破，裂缝未封，真魔降临——”
“我姬小悠，自裁谢罪。”
公开信发出去的瞬间，论坛一片死寂。
然后，第一个回复出现：
“会长，我跟你。”
第二个：
“算我一个。妈的，不就是死吗？游戏里死几次怎么了？”
第三个：
“从开服就跟天机阁混，要倒一起倒！”
第四个、第五个……
那些罢工的玩家据点里，开始有人重新上线。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他们沉默地整理装备，沉默地走出据点，沉默地走向冰原深处。
没有豪言壮语。
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在玩家间流传：
“三天。”
“给他们三天。”
“也给我们自己……一个交代。”
冰谷深处，黑色冰晶内部。
林不凡的意识投影，并不知道外界已经天翻地覆。
他此刻正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手中长剑滴着粘稠的黑血。
脚下，是冷月无声和四十九名玩家的……尸体。
或者说，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情报。
冷月无声在最后一刻，将一枚记录了冰谷所有秘密的“记忆晶石”，塞进了林不凡手中。
林不凡握紧晶石，看向前方。
那道被锁链贯穿的庞大黑影，正在疯狂挣扎。
寒狱魔主的笑声，回荡在整片空间：
“你赢了……但你也输了。”
“你的宗门……要完了。”
“你的人心……要散了。”
林不凡抹去嘴角的血，也笑了：
“是吗？”
“那你知不知道——”
“玩家这种生物……”
“最擅长的，就是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