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核心密室,月华如水,却难暖寒冰。
林雪那道决绝的身影已冲向战场,只留下满室清辉与无尽的死寂。韩七依旧盘膝而坐,脸色灰败如旧,眉心的道伤裂痕如同蛛网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动着灰色裂痕的明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沉沦于黑暗。肉身与主魂因道伤重创而陷入近乎假死的沉寂,但那一丝历经劫难、带着不朽意蕴的神念核心,却在极致的痛苦与虚弱中,被拖入了一片更加凶险、更加难以挣脱的泥潭——他自身心魔所化的内景幻境!
道伤,伤及大道根本,最易引动修士内心深处最脆弱、最恐惧、最不愿面对的心魔。而韩七此刻的心魔,因仪式打断的反噬、目睹联军惨状的潜意识焦虑、以及对林雪深深的担忧,被无限放大、扭曲,化作了一场专门针对他道心的、极致残酷的拷问。
幻境之中,没有战场,没有星渊,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灰雾的虚无之地。
韩七“站”在这片虚无中,身影模糊,气息虚弱,与现实中一般无二。而在他面前,灰雾缓缓凝聚,最终化成了……另一个“韩七”。
这个“韩七”,与他容貌一模一样,却穿着一尘不染的青袍,周身混沌气息圆融完美,眼神清澈而坚定,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北辰传承者”的自信与超然。他站在那里,便仿佛是一切希望与正确的化身。
“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心魔所化的“韩七”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穿透力,“化神中期?混沌大道?呵……连一场仪式都打断得如此狼狈,付出道伤惨重的代价,真是……废物。”
韩七的真我意念想要反驳,却感觉言语无比苍白。道伤的剧痛从幻境中的身体传来,如此真实,如此无力。
“再想想外面。”心魔“韩七”轻轻挥手,灰雾翻滚,显露出一幅幅模糊却令人心碎的景象:云隐阁主吐血苦战,青龙战阵支离破碎,焚天谷修士在魔潮中化为灰烬,寒螭真人被黑暗吞噬前那不甘的眼神……“那些信任你、跟随你、将希望寄托于你的人,正在因为你的‘英勇’打断仪式,而承受着暗辰之主百倍的怒火,成片成片地死去。”
每一幅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在韩七的心上。强烈的自责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
“若不是你贸然闯入魂殿核心,若不是你强行打断仪式,激怒暗辰,他们本可以多活一段时间,或许还能找到别的机会……”心魔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步步紧逼,“是你的冲动,你的自负,害死了他们。”
“不……我是为了阻止祂变得更强……”韩七的真我意念艰难地抗争,声音微弱。
“阻止?用你的重伤垂死,用万千同袍的性命来阻止?”心魔“韩七”冷笑,身影一晃,忽然变成了林雪的模样,但眼神却冰冷无比,“你看看她,你口口声声要守护的人。现在正为了替你收拾烂摊子,独自面对整个暗辰大军的反扑!若她有事,便是你亲手将她推入了绝境!”
“林雪……”韩七的心神剧震,幻境中的身影更加摇摇欲坠。
“承认吧,”心魔的声音变回了他自己的,却更加冷酷,“你才是这一切灾难的根源。从你得到北辰传承开始,星渊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来;你重建星陨阁,却引来暗辰更猛烈的打击;你每一次变强,都伴随着更多的牺牲;如今,你更是亲手点燃了最终决战的导火索,将所有人拖入了这场注定惨败的战争……”
灰雾翻腾,凝聚出更多让韩七痛彻心扉的画面:星陨阁废墟中同门惨死的模样,云璃临终前不甘的眼神,无数因北域动乱而流离失所、惨死魔口的凡人……最终,这些画面都扭曲、汇聚,变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属于韩七自己的脸,脸上写满了“灾星”、“祸源”的字样,正冷漠地俯瞰着下方尸山血海的战场。
“你所谓的守护,不过是带来更大的毁灭。”
“你所谓的抗争,不过是加速了末日的降临。”
“你,韩七,才是诸界最大的罪孽!”
心魔的诛心之言,混合着道伤带来的极致痛苦与虚弱,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韩七的真我意念死死束缚、拖拽,向着无边自责与自我否定的深渊沉沦下去。幻境中的他,身影越来越淡,几乎要消散于灰雾之中,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放弃吧……承认吧……就此消散,或许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赎罪……
一个充满诱惑的、低沉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
然而,就在那一点真我意念即将被彻底吞噬、同化的最后一刹那——
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温暖的光芒,忽然自他即将消散的心口处亮起。
那光芒并非月华,也非混沌星源,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纯净的……眷恋与信任。
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穿透了重重幻境,来自现实之中,那双清冷却始终坚定凝望他的眼眸,那紧紧握住他冰冷手掌的温暖,那不顾一切渡入他体内的、毫无保留的月华本源……
还有……云隐阁主信任托付的目光,星陨阁弟子们追随呼喊的身影,北域苍生那微弱却未曾熄灭的求生之火……
“罪孽……吗?”
即将消散的真我意念,忽然传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丝奇异颤动的低语。
“若我是罪孽……那这些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些拼死相随的情义,这些明知必死仍向黑暗挥刃的勇气……又是什么?”
心口那点温暖的光芒骤然扩大!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部分灰雾与寒意!
“我的路,或许染血,或许伴随着牺牲与痛苦……”
真我意念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虽然依旧虚弱,却开始重新凝聚。
“但,这绝非我一人之过!星渊吞噬,暗辰为祸,乃是宇宙痼疾!纵无我韩七,浩劫亦终会降临!我所为者,非是引来灾祸,而是……在绝境中,抓住那一线反抗的微光,成为刺向黑暗的……第一把剑!”
“同伴的牺牲,让我痛彻心扉,但绝非让我沉沦的理由!他们的血,他们的意志,当成为我斩破黑暗、为他们讨还公道的……力量!”
“守护或许伴随代价,但退缩与自我否定,才是对一切牺牲最大的背叛!”
轰——!!!
随着这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那真我意念猛地挣脱了部分心魔枷锁,黯淡的身影重新凝聚,虽然依旧布满裂痕,但眼神之中,那被自责与痛苦淹没的火焰,重新开始燃烧起来,并且比以往更加灼热,更加清醒!
他不再逃避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而是直面它们,将那份痛苦与自责,化为燃料,投入心头的火焰!
“心魔,你想让我否定一切,自我了断?”韩七的真我意念直视着对面那脸色逐渐阴沉的心魔化身,一字一句道,“你错了。”
“我的道,是无憾!”
“纵使前路尸山血海,纵使背负万千罪孽,纵使最终身死道消——但只要我尽了全力,护了该护之人,战至最后一刻,我心……便无愧,便无憾!”
“至于成败,至于他人评说——”
“与我何干?!”
最后四字,如同惊雷,在自责幻境中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