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的余悸，没能完全褪去。监工刘扒皮那破锣嗓子般的咆哮，就驱赶着幸存者，像驱赶一群牲口一样，去清理那片刚刚吞噬了生命的废墟。
然后，便是继续那仿佛永无止境、暗无天日的挖掘。
韩七混在人群中，机械地挥动着镐头。岩壁坚硬冰冷，但他的整个心神，却完全沉浸在了身体内部，那翻天覆地、不可思议的变化上。
小腹处，那缕细微的暖流，如同一条沉睡初醒的小蛇，静静盘踞，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生机。而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不仅能清晰地听到几十丈外监工们压低声音的交头接耳，能分辨出身边同伴因疲惫而粗重混乱的喘息，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周围冰冷岩壁深处，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杂乱无比的“脉动”。
那是深埋地底的各种矿物，散发出的、淡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波动。以往，他对此毫无察觉，如同瞎子聋子。但现在，这世界在他感知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这种新生的感知，让他既惊且惑，内心深处，更多的是一种深埋在绝望冻土之下的、不敢置信的悸动与狂喜。
那根骨头…？它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会选择融入自己这个卑微矿奴的体内？它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无数疑问翻涌，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啪！”
一道凌厉的鞭影，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抽在他脚边的岩石上，炸起一蓬呛人的石粉！
“韩七！你他娘的发什么呆！找死吗？！” 监工刘扒皮那张被矿坑烟火和戾气熏得黝黑狰狞的脸孔，猛地凑到近前，浑浊的眼珠里满是凶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别人都挖了三筐了，你这一筐底还没铺满！怎么，刚才塌方没砸死你，皮痒了想尝尝老子鞭子的滋味？！”
韩七猛地一颤，如同冷水浇头，瞬间从那种奇妙的内视状态中被惊醒。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缩了缩脖子，脸上挤出惯有的、深入骨髓的畏惧神色，连声讨饶：“刘头息怒，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这就使劲挖，这就挖！”
他慌忙举起沉重的铁镐，更加卖力地刨向眼前黑黢黢的矿壁，镐头与岩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刘扒皮冷哼一声，三角眼狐疑地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圈。这小子刚才的状态……有点不对劲。那眼神，不像平时那样死气沉沉、逆来顺受。
但他瞪着眼看了半晌，除了韩七那副吓得够呛、拼命干活的怂样，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当是这小子被塌方吓破了胆，还没缓过神，便骂骂咧咧地转过身，鞭子一扬，寻找下一个可以发泄怒火的倒霉蛋去了。
韩七后背，瞬间惊出一层白毛汗，心脏咚咚狂跳，暗骂自己大意忘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矿洞里，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死得比蚂蚁还轻贱！
他必须更加小心，将所有的惊异、困惑、还有那微弱却真实的希望，死死地、深深地压在心底，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他强行收敛心神，开始尝试着，将那种奇异的感知力，小心翼翼地专注于眼前的黑石矿脉。
很快，他发现自己似乎能大致模糊地分辨出，哪一片区域的岩石后面，可能蕴藏着相对富集一点的矿脉。这种感觉很朦胧，并不清晰，却足以让他在挖掘时，下意识地避开那些特别坚硬、毫无价值的岩层，节省下不少盲目消耗的力气。
效率，悄然提升了一些。
然而，这刚刚浮现的一丝顺畅，并没有持续多久。
午后，矿洞深处传来监工们更加急促、凶暴的呼喝，空气骤然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都听好了！上面下了死命令！” 刘扒皮站在一块稍高的矿石上，声音带着一股气急败坏的狠厉，显然他也承受着来自上层的巨大压力，“今天之内，这个片区必须给老子挖出三块‘黑晶矿’！挖不到，所有人今晚都没饭吃，外加十鞭子！听清楚没有？！”
矿奴们中间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绝望的气氛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黑晶矿！那是黑石矿脉中偶尔伴生的一种低阶灵石矿，蕴含的灵气远胜普通黑石，极难寻觅！通常开采数月，也未必能见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如今，竟要在这屁大点的地方，一天之内找出三块？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逼着人去死！
“啪！啪！” 鞭子再次呼啸起来，如同死神的催促，逼着早已筋疲力尽的矿奴们，像疯了一样，透支着最后一点生命潜力，拼命挖掘。
韩七心中也是一沉，如同坠了一块冰。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那增强的感知力，似乎对灵气尤为敏感。在黑石矿脉散发出的杂乱微弱的灵气波动中，他偶尔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稀薄、但质感截然不同的……清凉气息。
难道……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
他屏息凝神，压下狂跳的心脏，更加专注地去感知、去分辨、去追踪。他沿着冰冷的矿壁慢慢移动，镐头看似无意识地敲敲打打，实则在全力感应那丝若有若无、如同蛛丝般的清凉之源。
时间一点点流逝，监工的催促和鞭打越来越频繁，空气中开始弥漫开新鲜的血腥味。惨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已经有两个年纪稍大的矿奴，因为疲劳过度和彻底绝望，生生累倒咳血，被监工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不知扔到了哪个角落等死。
韩七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高强度地运用那种奇异的感知，极其耗费心神，让他刚刚恢复一些的体力在快速消耗。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放弃。那丝清凉纯净的灵气波动，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刚刚因塌方而裸露出的新岩层前，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
那丝清凉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明显、集中！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他强忍着激动和呼喊的冲动，开始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向那个方向挖掘。
“哐……哐……”
镐头落下，碎石飞溅。汗水迷住了眼睛，他也顾不上擦。挖了约莫一尺深，一块巴掌大小、通体乌黑却隐隐透出一种内敛莹润光泽的矿石，赫然嵌在岩层中，映入了他的眼帘！
黑晶矿！真的是黑晶矿！
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韩七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强忍着几乎脱口而出的呐喊，正要用镐头将其小心撬下——
“妈的！磨磨蹭蹭挖到什么了？！” 一声厉喝，在他身边猛地炸响！
是刘扒皮！这老狐狸早就注意到韩七今天的动作有些怪异，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直暗中盯着。此刻见韩七停下，眼中放光，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韩七心里咯噔一下，想要用身体遮挡，却已根本来不及！
刘扒皮一眼就看到了那块与众不同的、散发着诱人灵光的黑色矿石，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法掩饰的贪婪和狂喜的光芒！
“黑晶矿！哈哈哈！老天开眼，让老子找到了！” 他狂笑着，一把粗暴地推开韩七，抢过镐头，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黑晶矿从岩层中挖了出来，捧在手心里，像是捧着什么无上珍宝，激动得满脸横肉都在抖动。
“好！好小子！算你走了狗屎运，沾了老子的光！” 刘扒皮兴奋得满脸放光，用力拍了拍韩七瘦削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但随即，那三角眼猛地一转，语气瞬间变得森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不过，这矿，是老子眼尖发现的！记住了吗？敢乱说一个字，老子剥了你的皮，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七低着头，浑身冰冷。指甲因为极度用力，早已深深掐进掌心，一股混合着巨大屈辱和愤怒的火焰，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双眼发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但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卑微喑哑的声音：“是…是刘头您发现的…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挖到…”
刘扒皮满意地哼了一声，像是打发了一条狗，小心翼翼地将黑晶矿揣进怀里，趾高气扬，一路小跑着向上级监工请功去了。
周围的矿奴投来麻木又夹杂着一丝复杂情绪的目光，没人敢多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继续挥舞着镐头。
韩七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空欢喜一场！拼着耗尽心神找到的希望，转瞬间就为他人作了嫁衣！而且，因为“协助”发现了黑晶矿，刘扒皮得意忘形，竟完全忘了给他记上原本就该属于他的、那点微薄的矿石份额！
傍晚，收工的哨声如同解脱的号角，凄厉地响起。矿奴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如同行尸走肉，上交今日开采的矿石。
轮到韩七时，他那明显不足额的矿筐，立刻引起了称重监工的注意。
“韩七，矿石不足额！按规矩，今晚没饭吃，领十鞭子！” 监工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没有任何感情。
韩七猛地抬头，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想要辩解：“监工大人，是因为刘头他……”
“嗯？！” 刘扒皮不知何时又阴魂不散地晃了回来，眼神阴鸷如毒蛇，死死盯住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鞭柄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恶。
韩七的话，瞬间死死堵在了喉咙里，噎得他眼前发黑。他知道，说出来不仅不会有人信，只会立刻招来更疯狂、更残忍的报复！在这地方，道理和公平，是比黑晶矿还稀罕的东西。
他死死咬住牙关，鲜血从干裂的唇边渗出，带着铁锈般的腥味。最终，他深深地、几乎将头埋进胸膛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小的无能。”
“哼，知道就好！滚过去领罚！” 刘扒皮嗤笑一声，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戏码。
冰冷的、沾满无数矿奴血污的刑架上，蘸了盐水的粗糙皮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打在韩七单薄瘦削的背脊上。
啪！啪！啪！
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如同烧红的铁条烙在身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甚！旧伤未愈，再添新创，皮开肉绽，鲜血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韩七死死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一声不吭。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出卖了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汗水、血水混在一起，沿着他扭曲的脊背，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但在那撕心裂肺、几乎要让人昏死过去的痛楚中，他清晰地感觉到——小腹处那缕蛰伏的暖流，似乎被外界的极致痛苦所刺激，再次自行缓缓流转起来！
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清凉意蕴，如同最温柔的触手，艰难地渗透到火辣辣、如同被烈火烧灼的伤口处，顽强地对抗着那肆虐的疼痛，延缓着伤势的恶化，吊住了他最后一丝清醒。
鞭刑结束，韩七像一摊彻底烂掉的泥，被从刑架上解下，直接扔回了那个阴暗潮湿、散发着浓郁霉烂和臭气的矿奴棚区。
他趴在冰冷刺骨、仅铺着些许腐烂枯草的“床铺”上，浑身剧痛，饥肠辘辘，如同有火在烧。其他领到那半块硬得像石头、散发着馊味的黑饼的矿奴，冷漠地避开他，各自蜷缩在角落里，如同护食的野狗，狼吞虎咽地吞咽着那点可怜的食物。
屈辱、愤怒、痛苦、不甘……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心口灼烧、翻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焚毁！
但，比这些灼热情绪更强烈的，是那缕暖流带来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希望，以及那份对天地灵气日益清晰的感知！
刘扒皮抢走了那块黑晶矿，却抢不走这份正在他体内逐渐苏醒的、不可思议的能力！
黑晶矿……灵气……
他闭上眼，强忍着周身如同凌迟般的剧痛，再次将心神沉入那种奇异的感知之中。
棚区周围，矿奴们身上沾染的、角落里散落的零星矿石碎片……它们散发出的、比普通岩石更清晰一点的微弱灵气波动，虽然远不如那块黑晶矿纯粹强大，但……似乎也能被他隐约地捕捉到。
还有这该死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黑石矿洞！
我韩七，一定要活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