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霁那句“不会是我”之后,石窟内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寂静。
不再是尴尬的凝滞,也非单纯的疗伤休憩,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下的各自思量。
沈檀重新阖眼调息,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修复着消耗,神识却如平静湖面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重霁零星透露的信息,虽只是冰山一角,却足以让她拼凑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一个守护“平衡”的古老传承。
职责是观察、记录,评估“变数”,并加以引导或清除。
他来自比灵界更早、更广阔的天地,见过破碎位面的残酷,诛杀过施展阴毒邪术的老怪。
那么,他所守护的“平衡”,究竟是何物?
是天道运转的常轨?
是各界势力的均势?
还是某种更为古老、更为根本的法则秩序?
而“变数”……自己这个身负“红颜诅咒”、追寻上古秘闻的“绝色”,无疑是其中显着的一个。
猎芳盟等,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天”,是否也因这“变数”而对她穷追不舍?
他们是想“引导”她走向某种既定的命运,还是欲将她彻底“清除”?
重霁的态度转变,是关键。
从最初的观察评估,到如今的并肩而战,甚至说出“不会亲手清除”这样的话。
是因为她展现出的价值超出了“变数”的风险?还是因为……
在并肩作战与这短暂的相依中,生了些别的什么?
沈檀不会天真地以为仅凭这些时日,便能撼动对方根植于使命的准则。
但这一点点的松动,已弥足珍贵。
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诅咒的根源,关于他背后传承的态度,关于前路的凶险。
直接追问,以重霁的性子,恐怕不会再多言,反而可能引起戒备。
心思电转间,沈檀已有了计较。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重霁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随意提起:
“方才为你疗伤时,我感应到你体内的寂灭剑意,精纯无比,似乎……与灵界常见的剑道传承迥异,倒更接近某种本源法则。”
重霁眼睫微动,并未睁眼,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沈檀并不气馁,继续道:
“我曾在一部残破的上古典籍中见过零星记载,提及天地间有几种至高法则,寂灭便是其一,执掌万物终结,秩序重构。修炼此道者,万中无一,且多受天道忌惮,劫难重重。”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你孤身行走各界,履行使命,想必不易。”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并无打探之意,更像是一种基于见识的评判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
重霁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大道独行,本是常态。劫难……亦是磨砺。”
“确是如此。”沈檀表示赞同。
随即话锋微转,似是不经意地提及,“说起来,那‘蚀骨幽魂刺’阴毒无比,专蚀生机,与你所修的寂灭剑意,在‘终结’之意上,倒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只是走向了邪路。猎芳盟动用此等歹毒之物,其背后……是否也牵扯到某种扭曲的、关于‘终结’或‘吞噬’的法则力量?他们捕捉身负特殊美貌的女子,难道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私欲,而是另有所图?”
她没有直接问猎芳盟的来历,也没有问诅咒的真相,而是从力量本源的角度切入,将猎芳盟的手段与重霁熟悉的力量体系联系起来,引导他去思考背后的关联。
重霁果然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眸光看向沈檀,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她总能抓住最关键的点。
“力量无分正邪,在乎运用之心。”他先陈述了一个观点,随即眉头微蹙,显然也因沈檀的话而有所思量。
“猎芳盟……其行事风格,确与寻常势力不同。他们似乎……在收集某种‘灵韵’,尤其是与‘美’相关的、独特的灵韵。蚀骨幽魂刺,或许不仅是杀敌利器,更是一种……提炼与剥夺的工具。”
“收集‘美’的灵韵?”沈檀眸光一凝,这与她之前的某些猜测不谋而合,“这与那‘红颜诅咒’可有关系?上古那位‘芳菲之主’的陨落,是否也与此有关?”
她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核心,但方式依旧迂回,借由猎芳盟的行为,连接到上古秘闻。
重霁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石窟的岩壁,望向了无尽时空的深处。
关于“芳菲之主”,他知道的显然并不多,但那些信息似乎被层层封锁,不可轻易言说。
“芳菲……”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有惋惜,有凝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她的道,与美相关,却并非皮相之美那么简单。其陨落之因……牵扯太大。”
他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看向沈檀的眼睛里,却传递出未尽之意:你所追寻的真相,远比你现在所知的更为惊人,也更为危险。
沈檀没有继续追问芳菲之主的事情,她知道这已是重霁目前能透露的极限。
她转而问道:“你之前提及‘天’,以及‘祂们即将苏醒’……这‘天’,可是指仙界某些特定的存在?他们收集‘美’的灵韵,是为了阻止‘祂们’苏醒,还是……为了唤醒‘祂们’?”
这个问题直指猎芳盟乃至天镜司背后可能存在的终极黑手。
重霁闻言,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缓缓摇头:
“‘天’……并非指代某一具体势力或个人。它更像是一种……意志,一种规则,或者说,是一种维持现有‘平衡’的机制。至于‘祂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更古老的存在,在现在的‘平衡’建立之前,便已陷入沉寂。他们的苏醒,意味着现有的秩序将被彻底颠覆。”
他看向沈檀,眼神锐利如刀:“而你,沈檀,你的存在,你的成长,你每一次对诅咒宿命的反抗,都可能是在加速这一进程。”
石窟内,仿佛有无形的寒风刮过。
沈檀的心猛地一沉。
原来如此。
她不仅是“变数”,更可能是一把钥匙,一个引信。
猎芳盟想要控制或剥夺她身上的“灵韵”,是为了维持现有的“平衡”?还是想利用她来达成唤醒“祂们”的目的?
而重霁背后的传承,想要“引导”她,是想让她成为稳定秩序的新基石,还是想让她在关键时刻,做出符合他们期望的选择?
前路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牵动未知的恐怖。
但她眼底的惊悸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化为更深的坚定。
“颠覆现有的秩序……未必是坏事。”她迎着重霁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若这秩序本身,便是建立在如‘红颜诅咒’般的不公与压迫之上。”
她站起身,走到石窟入口附近,望着那被禁制遮掩的、透不进光亮的岩壁,仿佛要望穿这囚笼般的困境。
“无论我是钥匙,是引信,还是别的什么。”她背对着重霁,语气斩钉截铁:
“我的命运,只会由我自己来定义。这蚀骨幽魂刺,这红颜诅咒,这所谓的‘天’与‘祂们’……都休想让我屈服。”
她的身影在微光苔藓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拔如竹,蕴含着不屈的韧性。
重霁凝视着她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他心中的波澜,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