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的吼声,像一把淬了毒的重锤,狠狠砸在柴桑城千疮百孔的军心上。
北城楼之上,吕范脚下的砖石还在嗡嗡作响。
“吕范已降!”
“弃械不杀!”
那些从缺口方向传来的呼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耳膜上。
他降了?
他吕范,追随孙策打下江东基业的宿将,会向一个黄口小儿投降?
简直荒谬!
就在这时,又一名副将从楼梯处连滚带爬地冲了上来。
他身上的甲胄都跑歪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直接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在发颤。
“不好了,吕将军!”
那声音带着哭腔。
“南……南墙!柴桑侧后方的南墙塌了!”
“魏延的主力,从那里杀进来了!已经……已经杀入城中了!”
吕范瞬间明白了一切。
水寨那声势浩大的猛攻,是假的。
孙权那封情真意切的献城密信,是诱饵。
魏延那句“吕范已降”,是诛心!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一场彻头彻尾的戏。
魏延根本不相信孙权的盟约,也根本没指望他吕范献城。
他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北边的水门,吸引到了那份虚假的盟约上。
而他真正的杀招,却藏在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侧后方。
他被耍了。
孙绍被耍了。
陆逊被耍了。
整个江东,都被这个看似狂悖的魏延,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股无法言喻的羞辱感,混杂着滔天的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吕范的胸腔直冲头顶。
他感觉喉咙里一阵腥甜,几乎要喷出血来。
但他没有。
他缓缓挺直了自己年迈的背脊。
那双因为岁月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在这一刻重新变得锐利如鹰。
江东,是他们这一代老臣们一刀一枪,用命和小霸王一起拼下来的。
他可以战死,但绝不能在羞辱中倒下。
“立刻传我将令!”
吕范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烟尘弥漫的南面。
“亲卫营!随我一道夺回南墙缺口!”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充满了钢铁般的决绝。
“余下各部,死守岗位!与城偕亡!”
“将军!”
副将们大惊失色。
“此乃赴死啊!”
“闭嘴!”
吕范猛地回头,脸上是属于宿将的威严与疯狂。
“我江东的兵,没有跪地求饶的孬种!”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不顾年迈的身体,亲自披上那套早已尘封的重甲。
在亲兵的搀扶下,踉跄着翻身上马。
他身边,最后的一千名亲兵,也默默地集结起来。
他们是孙策留下的老底子。
是江东军最后的骄傲。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随我……杀!”
吕范一夹马腹,带头发起了冲锋。
一千名江东最精锐的老兵,组成一道沉默的洪流。
朝着那个代表着耻辱与死亡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反扑。
……
狭窄的街道上,血腥气浓郁得化不开。
那剌和他的乌浒蛮兵还在疯狂地向前推进,他们是碾碎一切的重锤。
而在他们的后方,魏延的亲卫营正在有条不紊地肃清着残敌,扩大着战果。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轻微地震动。
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从主街的尽头传来。
魏延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一支与之前那些溃兵截然不同的军队,出现了。
他们队列严整甲胄精良,即使在冲锋中也保持着惊人的阵型。
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死士般的决然。
为首的一员老将,白发飘扬,手中长剑闪烁着寒光。
正是吕范。
魏延的脸上,终于收起了那份玩味的笑容。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亲卫营!”
魏延举起了自己的大刀。
“结阵!迎敌!”
两股最精锐的部队,在柴桑城内的这条主干道上,轰然相撞。
没有花哨的战术,没有多余的言语。
“轰!”
战马的悲鸣,骨骼的碎裂声,兵刃入肉的闷响。
瞬间汇成了一曲最血腥的乐章。
狭窄的街道,在这一刻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血肉磨坊。
吕范的亲兵,无愧于江东骄傲之名。
他们悍不畏死,凭借着精湛的武艺和默契的配合,竟然硬生生顶住了魏延亲卫营的冲击。
吕范本人更是身先士卒。
他手中的长剑上下翻飞,剑光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一名荆州兵举盾前冲,试图阻拦。
“滚开!”
吕范怒吼一声,长剑一荡,一股巨力传来。
那名荆州兵连人带盾被直接砸飞出去,撞倒了身后的两名同伴。
紧接着,他手腕一翻,剑锋划过另一名士兵的喉咙。
眨眼之间,连斩数人!
他用自己的勇武,强行在魏延亲卫营的阵线上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缺口,试图稳住己方的阵脚。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根本是徒劳。
敌军的凶悍和装备的精良,远超他的想象。
他斩杀一人,立刻有两人补上。
他撕开的缺口,瞬间就被更多的身体堵死。
他引以为傲的亲兵,在对方那更加冷酷高效的绞杀下,正成片成片地倒下。
就在吕范陷入苦战,心头一沉的瞬间。
一种尖锐的破风声,从街道的两侧响起。
钟离牧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一队弓弩手出现在了战场。
他没有参与正面的血腥肉搏。
他只是冷漠地站在一处屋顶的阴影里,看着下方胶着的战局。
然后,他抬起了手,指向下方吕范亲兵那暴露出来的侧翼。
“放!”
命令简单,而致命。
数十名弓弩手早已抢占了街道两侧的屋顶,闻令之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天而降。
正在奋力拼杀的吕范亲兵,根本无法防备来自头顶和侧面的攻击。
一名老兵刚刚劈倒一个对手,还未来得及喘息,三支弩箭便狠狠地钉进了他的后背。
他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穿胸而出的箭头,便无力地跪倒在地。
另一名亲兵举起盾牌,试图格挡。
但弩箭的力量轻易地穿透了木盾,将他的手臂死死钉在了盾牌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吕范的决死冲锋,势头被彻底遏制。
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的阵线,瞬间崩溃。
他们陷入了三面包围的绝境。
前有魏延亲卫营的正面绞杀,两侧是屋顶上无情的攒射。
吕范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鲜血染红了他们脚下的石板路,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
曾经上千人的精锐转眼间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还在簇拥着他们的主将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吕范的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鲜血浸透了甲胄,但他依然挺立在战马之上。
他看着身边倒下的一个个熟悉面孔,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他像一尊即将倒塌的丰碑。
战斗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
魏延穿过乱军,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的亲卫营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路。
他就那样骑着战马,一步一步,走到了吕范的马前。
他没有立刻动手。
他只是停下脚步,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这位满身是血,却依旧不肯倒下的江东宿将。
吕范,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魏延开口了。
“吕将军,柴桑已破,降了吧。”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狂喜,也没有猫戏老鼠的嘲弄,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
“我魏延敬老将军您是条汉子,愿立下誓言,保你性命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