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出现在这个棋盘上的…意外？”
林默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因为虚弱而细微，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他死死盯着逆光而立的神秘男人，试图穿透那顶低垂的鸭舌帽和昏暗的光线，看清对方的表情。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伤口的束缚。同类？另一个穿越者？这可能吗？这荒谬的、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的桥段，竟然真的发生了？而且是在如此要命的情境下？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
男人似乎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融于阴影的雕塑。过了好几秒，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林默深吸一口气，牵动了伤口，让他一阵龇牙咧嘴，但也借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目的成谜的“同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林默选择否认，声音带着刻意伪装出的虚弱和困惑，“我只是…一个差点死在任务里的特工。感谢你出手相救，不知兄弟是哪条线上的？这份人情，我‘水手’记下了。”
他报出了自己的代号，既是试探，也是表明军统的身份，想看对方的反应。
男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仿佛看穿了他拙劣的表演。
“‘水手’…军统上海站情报组的技术骨干，擅长无线电和密码破译。四天前，你在传递‘青鸟计划’情报时于城东遇伏，重伤。今天凌晨从三号安全屋逃离，随后在闸北废弃纺织厂再次遭遇特高课伏击，突围后前往福源杂货铺联络点，发现暴露，制造混乱，传递出情报，最终在杂货铺阁楼被狙击手击中左肩……”
男人用他那没有起伏的声调，清晰地说出了林默这几天的经历，精确到时间和地点，有些细节甚至连林默自己都是刚刚从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整理出来。
林默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冰冷。这个人对他了如指掌！不仅仅是代号和身份，而是具体的行动轨迹和遭遇！这绝不仅仅是“观察”能做到的！
“你…你到底是谁？”林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寒意，“是你在跟踪我？还是…这一切都与你有关？”
包括那次致命的伏击？包括那个神秘的“phoenix”？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噬咬着他的心脏。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昏黄的光线终于隐约勾勒出他帽檐下硬朗的下颌线条。
“如果我要你死，你刚才就已经死在杂货铺的阁楼，或者那条死胡同里。”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救你，是因为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价值？”林默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属于程序员的逻辑思维开始强行分析，“什么价值？对你而言的价值，还是对……‘我们’而言的价值？”他刻意模糊了“我们”的指代。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破译了那份清除名单，看到了‘水手’的名字。那么，你是否怀疑过，名单是谁让你破译的？你逃离安全屋的消息，又是谁泄露的？福源杂货铺的陷阱，为何布置得如此精准？”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林默心头最深的疑虑和恐惧上。
“老鬼…”林默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立刻闭嘴，警惕地看着对方。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连斑鸠送来密电、老鬼点名让他破译的细节都清楚？
“看来你还不算太蠢。”男人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军统上海站的站长，代号‘老鬼’，真实身份是……这需要你自己去确认。我只能告诉你，你的怀疑，方向没错。”
他承认了！他间接证实了老鬼有问题！
林默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因为失血，更是因为这被证实的、令人绝望的背叛。最高指挥官是内鬼，整个上海站几乎就是摆在敌人面前的餐桌！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默盯着他，“你属于哪一方？”
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废弃工坊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
“我不属于你认知中的任何一方。”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我救你，是因为你的‘异常’引起了我的注意。你的行为模式，你的破译思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这种‘格格不入’，是目前破局的关键。”
他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更加锐利：“我们需要合作。”
“合作？对付老鬼？还是对付那个‘phoenix’？”林默迅速追问。
“都是，也都不是。”男人的回答依旧 cryptic （神秘莫测），“首先要做的，是让你活下去，并且……取得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筹码。”
“筹码？”林默不解。
“那份你让王老板送出去的‘青鸟计划’情报，关乎一个抵抗组织据点几十人的性命，没错吧？”男人突然转换了话题。
林默心中一紧：“是又如何？”
“情报是假的。”男人语气平淡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什么？！”林默猛地想坐直身体，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眼前一黑，冷汗涔涔而下，“不可能！那是我亲自从死信箱取出，核对过加密方式和确认信号的！”
“死信箱已经被渗透，确认信号可以被仿造。”男人冷静地陈述，“真正的‘青鸟计划’情报，早在你拿到那份假货之前，就已经被调包。你拼死送出去的，是一个诱饵，那个据点现在恐怕已经布满了七十六号和特高课的人，就等着抵抗组织自投罗网。”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林默。他拼着性命送出去的情报，竟然是假的？那几十条人命……是因为他的“成功”传递而走向死亡？
巨大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为…为什么…”他声音颤抖。
“为了取信于你，或者说，取信于‘水手’这个身份。”男人分析道，“内鬼需要确认你是否真的毫无察觉，是否还在掌控之中。同时，借你的手铲除那个抵抗组织，一石二鸟。”
好狠毒的计策！林默感到一阵恶寒。
“你必须尽快拿到真正的‘青鸟计划’情报，以及……能够指证内鬼的证据。”男人下了结论，“这是你洗刷嫌疑、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证据在哪里？”林默急切地问。
男人走到工坊角落，在一堆废铁里摸索了片刻，拿回了一个小小的、裹着油布的物件，递给林默。
林默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入手微沉。他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比火柴盒略大一点的金属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接口也很奇怪，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这是什么？”
“一个记录仪。”男人言简意赅，“里面有一段经过加密的无线电信号记录，是在你遇伏前后，从上海站某个秘密频率截获的。破译它，你需要用不同于军统现行密码本的思路。这，或许就是你证明自己‘价值’的第一步。”
男人看着他，帽檐下的阴影仿佛深不见底。
“证明你有资格与我合作，证明你不仅仅是这个时代洪流里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林默握紧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感受着其上的分量。他知道，自己接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同时也踏入了一个更加深邃和危险的迷局。
这个神秘的男人是敌是友？他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而自己这个意外的“穿越者”，又该如何在这暗流汹涌的对弈中，找到一线生机？
一切，都系于手中这个小小的金属盒，和他脑海中那些来自未来的、格格不入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