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那一件蓝色的旗袍，已经洗好晾干，给您收进柜子里。”
黄秀珠从书上抬起眼:“其实不必这样，那件衣服，我本来想送给你，你拿出来，收自己包里吧。”
佘凌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倘若下一次又去做客，难免还要向教授借衣服，总不好借一件送一件。”
陈克勤坐在一旁，“嗤”地一声笑出来。
黄秀珠微蹙一下眉头:“到那时再说吧。”
佘凌笑道:“我也知道，先生太太是一句客气话，教授想来还能再去，我却未必。不过我衣服够穿了，那件旗袍，教授今后或许还用得着。”
陈克勤眼角向她斜了一下:“听说阿姨从前的书单，全是古典文学，这一阵看起来，不太像啊。”
佘凌面皮一阵发烧，挺了挺腰杆:“我读的很杂，各种书都看，那天与一群青少年一起，聊这些有共鸣。”
黄秀珠看一眼陈克勤:“你不进去休息一下？”
陈克勤一乐，站起来走进卧室。
黄秀珠转头望向佘凌:“佘小姐，你该留意一下自己的内心。网文是好看，我偶尔也看看的，但看得太多，却对自己无益。你看人家府上少爷小姐，同你聊得开心热络，其实回到家里，个个都很用功，diana懂得三国语言，John每天弹钢琴几个小时，此外学哲学的，学数学的，太太告诉我，她有一个侄孙女，十一二岁，每天抱一本国际政治，啃砖头一样地读。这些孩子，看小说看剧是调剂，多数精力用于学业。好像《金粉世家》，二姨太说金老爷，‘玩笑是玩笑，正经事也照样办’。如今虽然核大战，一切都乱了，人但凡有机会，还是该自己上进。”
佘凌脸上一阵火辣辣，猜想自己一定面红耳赤。
房门声一响，温乐怡从卧室走出来:“妈，在说买米买肉的事么？”
黄秀珠拍一下脑门:“这两天事多，竟然忘了。佘小姐，有一件事同你商量，以后，家里的所有食物，还有日用品，比如洗发水，洗衣液，都交给你来买，好不好？每个月八千元费用，不必同我报账，倘若超出预算，再同我讲。”
佘凌身体一抖，八千？而且不用对账？！简直好像嘉琦说的，“一块肥肉”。
肥肉有点腻。
天上掉下一枚大月饼，鲜花火腿馅料。
她定了定神:“真的不要发票或者收据吗？”
黄秀珠笑道:“许多时候在路边摊买小菜，哪里来的发票？小本生意，也不耐烦买一本收据，一张张来开。我信得过你，这件事便全托付你。”
佘凌挺起胸:“餐食要怎样的水准？”
黄秀珠也乐:“同从前相近便好，纵然差一点，也没关系，外面肉价贵。”
佘凌笑道:“教授尽管放心。”
看一看明天是买牛肉，还是羊肉？
头顶灯光猛然一黑。
“哎呀，停电。手电筒。”温乐怡叫道。
佘凌道:“电池还没有买。我去拿充电宝。”
2分钟后，一道光柱亮起。
黄秀珠道:“佘小姐，麻烦你，又要用你的电源。”
佘凌笑道:“太阳光的能量，不用反正也浪费。”
黄秀珠瞳仁一动:“想一想华府，脚踏车充电，虽然累一点，倒是不依赖外界，从不知竟有这样的办法。”
温乐怡道:“时不时停电，很厌烦。”
佘凌笑着说:“单车发电机，原理并不复杂，技术也简单，只要有材料，我可以做出一台。”
温乐怡双眼盯在她的脸上:“真的吗？都需要些什么，怎样价格？”
“重点是单车、电机、变压器、蓄电池，全用二手，电机从废旧电器里拆，该便宜些。太太如果有意，我明天去问一下，旧器材多少钱？”
温乐怡望向黄秀珠:“妈，你看……”
黄秀珠道:“那么佘小姐，你便先问一下，若果然便宜，造一台也好。”
遥远的另一间公寓，灯光熄灭几分钟，倏忽又亮起。
书房内，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一个男人两肘支在桌面，双手十指交握，撑在下颏上:“所以，我们彼此没有误解，你清楚现在的状况，对吗？”
对面的男子“腾”地站起来，紧握双拳:“这是迫害，是虐待，你让我一家怎么生活？”
“没有人伤害你们。你的技能不被选择，不能发挥作用，仅此而已。”
“是你们暗中运作，本来一切都很好，你们驱逐我。”
书桌后的男人平静地望向他:“你的情绪太过激动，而且陷入受害妄想。这样的阴谋论，是群氓的特征，作为高知人士，你该为此感到羞愧。”
男子咬牙切齿:“煤气灯人格。”
“这不是标准术语。”
“但很形象。”
三天之后。
十一月九号下午，教授公寓客厅，一阵叮叮当当的响。
“雅仁，把变压器给我，就是那个，谢谢。”
雅仁递给她一个绿色的盒子:“这个是做什么用？”
“让电源稳定，输出电流不要跳来跳去，否则连接线会冒烟，肯定没有人想看那样的场面，好像房间里变成烽火台，另外，灯泡螺旋的末端会融化。”
雅仁盯着她的手，又看了几分钟:“阿嬷说，只要有学问，就什么也不怕，是这样吗？”
佘凌想了想:“有时候是吧。”
抗战时代，流亡学生，女主随学校从这里逃到那里，最后来到陕西。
逃难的路上，对于突然而来的枪声，还有饥饿沉重的身体，那些美丽的诗句词章，都仿佛飘在云端。
这是哪一本书？
好像是叫做《从泰山到阿里山》。
又是网络小说，教授提醒过自己少看一点。
傍晚6点，一家人陆续回来。
温乐怡一进门，便看到陈豪生坐在脚踏车上，踩得两个车轮嗖嗖生风，仿佛风火轮。
“发电机已经装起来？”
陈豪生转头笑望这边:“我们方才看了，手机连上，便能充电。500w的电机，倘若每天快蹬两个小时，能发一度电，便存在那电池里，蓄满10度20度，纵然停电两天三天，也全不怕。”
温乐怡笑起来:“电脑随时可以用。”
黄秀珠道:“还有冰箱。我看这蓄电池蛮大，冬天多存一点电，夏天带动风扇，摇蒲扇累得手腕疼。”
含笑望向佘凌:“居然有这样的本领，真让人赞叹，华先生是请了专门的技师。”
蛇灵笑道:“从前在营地，就用这种发电机，那时我们那一片营区，我专营设备改装。”
黄秀珠点点头:“殊途同归。”
温乐怡把皮包挂上衣架:“晚饭吃什么？”
佘凌道:“炒牛肉，这就上菜。”
温乐怡脱掉外衣，转过身，一个大大的浅盘已经摆在桌面，浓郁的香气弥漫四周。
望着酱红色的肉片，温乐怡笑起来:“好久没吃炒牛肉，天母有一家餐馆，葱炒牛肉是招牌，又滑又嫩。”
陈豪生和黄秀珠携着雅仁入座，端起饭碗。
陈克勤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许多年的老店，好久不去了。这牛里脊真不错，炒食须得用这里的肉。”
刀工居然还真行，牛肉片薄得很，仿佛花瓣，在盘底一片片铺开。
又吃两片，猛地抬头:“既然能自己发电，烹调便尽量用电，家中有个电火锅，也能煎炒，阿姨日常料理，便用那个，省了燃气费，一个月总有三四百块，这一个发电机，材料费五千，总要一年才能节省得回来。”
温乐怡笑道:“每天晚上，我们轮流踏车。”
陈克勤筷子一挥:“阿姨若有空闲，便踩单车锻炼一下。”
黄秀珠摇头:“比起太阳能发电，已经省了七成费用，你还嫌不足。整天看书，踩一下单车也好。”
陈克勤一乐:“若在休息日，自然踩一下，平时早出晚归，再要发电就为难。阿姨白天没事，踩单车打发时间。”
佘凌笑一笑:“我若是有空，便踩一阵。”
两天后，11月11号，上午9点，难民营如同往常一样，人影幢幢。
佘凌从路上快步走过，一头钻进帐篷:“我回来了。”
“终于等到你，快说一说豪门上流家中怎样？”
佘凌把一包裙带菜放在地面，挑高眉毛:“可不得了呢，地上地下两处豪宅，地堡客厅不种龙血树，四角种袖珍苹果，整个一座地下庇护所，寸土寸金，全利用作种植养殖。”
蒋缇笑道:“假如岛上一片废墟，一家人便吃自己种植的食物？”
佘凌乐着摇头:“肯定不够的，种植场的收获，只能供给六个人，直系亲属十几个，加上工作人员，总有五六十人，医生、水电工、安保，都是必备。我猜她家储藏间里，存了上千桶末日口粮，够这些人吃100年。”
龙柏真点头:“吃腻了就换换口味。”
佘凌拍着腿笑:“对呀，那些回魂的千层面、燕麦片，总会吃到厌烦，就去摘几颗小番茄，一条青瓜，拌沙拉来吃。营地里这一阵还好吧？”
何剑玉微微一笑:“有新闻。”
佘凌瞬间张大了嘴:“真的？”
意想不到。
营地的每一天，都如同复印机拷贝的副本，故事的荒漠，居然也有新闻。
何剑玉点头:“前两天刚刚发生，正需要阿姨去探一探。”
“什么事？什么事？”
“就在隔壁区……”
何剑玉声音越来越低。
佘凌听完，胸口猛烈起伏:“竟然这样，本来还想拜托他帮忙。我现在就去，1分钟也等不及了。”
跳起来便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