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潭印月的月色尚未散尽,林砚与苏清鸢刚回到驿馆,就见周文彬带着一名面色慌张的差役等候在门口。“萧兄,出事了。”周文彬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昨日被抓的三角眼在牢里翻供,说胡万山的私仓不止一处,还牵扯出城东药材铺的一桩命案。”
第一桩事,便是药材铺的“当归命案”。差役递上卷宗,记载着三日前,茶农李婶的儿子因风寒高烧,李婶去城东“仁心堂”买当归,掌柜胡贵——胡万山的远亲,不仅将一文钱的当归抬价到五文,还卖给她掺了泥沙的陈货。李婶儿子服用后病情恶化,半夜便没了气。“李婶去讨说法,反被胡贵诬陷偷药,打了一顿赶出门。”周文彬叹道,“这案子本被胡贵压着,今日三角眼翻供才敢声张。”
林砚当即决定带苏清鸢去李婶家。李婶的家在茶园边缘的破草屋,屋顶还漏着雨,见到林砚,她抱着儿子的小棉袄哭得几乎晕厥:“大人,那当归我闻着就发潮,可胡贵说不买就没地方买,我儿才七岁啊……”苏清鸢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棉袄上缝补的补丁,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我给您把把脉,您这几日忧思过度,身子快垮了。”诊脉时,她发现李婶手腕上有淤青,追问下才知是胡贵的伙计打的,心中更添愤慨。
第二桩事,是私仓的“霉变官粮”。从李婶家出来,周文彬带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差役查到胡万山在城外有个隐秘私仓,撬开后发现里面堆着上千石官粮,大多已经霉变,却仍贴着“常平仓官粮”的封条。“去年汛期杭州闹粮荒,朝廷调了五千石官粮赈灾,看来至少一半被胡万山截了。”周文彬指着卷宗上的记录,“更可疑的是,私仓的账册上,有几笔银子流向了京城户部。”
林砚带着人赶到私仓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霉味。粮仓角落里,几名差役正清理着霉变的稻谷,谷堆里还混着几只死老鼠。一名老仓管哆哆嗦嗦地供认:“这些官粮是去年冬天截的,胡老板说等粮价涨了,掺着新粮卖出去。那些发霉的,就打算偷偷运去酿酒,卖给茶农当‘廉价酒’。”苏清鸢捡起一粒霉变的稻谷,指尖沾着灰黑色的霉斑:“吃这种粮食会中毒,他这是拿百姓的命换钱。”
第三桩事,是茶园的“烧棚报复”。就在林砚勘查私仓时,陈阿福气喘吁吁地跑来:“大人,不好了!我家的茶棚被人烧了,还留了张纸条,说再敢帮官府就烧了整个茶园!”众人赶到茶园时,陈阿福家的炒茶棚已烧成一片焦黑,竹制的炒茶锅歪倒在灰烬里,旁边的竹篓烧得只剩残骸。地上用木炭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识相的滚出杭州”。
茶农们围在焦黑的茶棚外,脸上满是恐惧与愤怒。“肯定是胡万山的余党干的!”一名年轻茶农攥着拳头,“昨日我们去官府登记茶叶,就见几个黑衣人在茶园外晃悠!”林砚蹲下身,查看地上的灰烬,发现里面有几块带着油迹的麻布:“是用煤油引的火,手法很熟练,不像是普通地痞。”
暮色像浸了墨的宣纸,渐渐晕染开西湖的水面,林砚带着勘查私仓的众人赶回城时,苏清鸢已在驿馆的案前摆开了三样东西:一小包用纸包着的当归碎屑、一块带着焦痕的粗麻布,还有一本摊开的泛黄账册。“萧郎,你看这几样东西,串起了所有事。”苏清鸢的指尖先点在那包当归碎屑上,碎屑中混着细小的泥沙,边缘还泛着陈旧的暗黄色,“这是我从李婶家药渣里筛出来的,质地干硬,带着潮腐的气息,根本不是能入药的新货。”她又取过私仓账册,翻到三月初七那一页,指着“仁心堂胡贵采购陈腐药材三十斤”的记录,“你看,胡贵的药材来源正是胡万山的私仓,他把私仓里积压的陈货挑去药材铺,翻倍卖给茶农,李婶儿子的命,就是被这‘私仓陈药’害的。”
林砚俯身细看,账册上“仁心堂”的落款旁,还盖着一个小小的“胡记茶行”印章,与他在私仓粮袋上见到的印章一模一样。他伸手拿起那块带着焦痕的粗麻布,指尖摩挲着布面上特殊的斜纹肌理,忽然想起私仓守卫身上穿的短褂——正是这种粗麻布,而且衣角都缝着一个小小的“万”字记号。“这麻布是茶棚火灾现场找到的?”见苏清鸢点头,林砚继续道,“私仓的守卫都穿着这种麻布短褂,烧茶棚的人,+定是胡万山留在私仓的余党。”他手指重重落在账册最后几页,那里记录着几笔汇往京城的银子,收款人一栏只写着“户部张”三个字,字迹潦草却透着刻意掩饰的痕迹,“更关键的是这个。胡万山一个地方茶商,敢截获官粮、垄断茶市,背后没人撑腰绝不可能。这户部的收款人,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苏清鸢凑近一看,那“户部张”的落款旁,还画着一个极小的茶芽记号,与她今日在陈阿福茶园见到的、胡记茶行收茶时用的记号完全一致。“难怪胡万山敢如此肆无忌惮,”苏清鸢眉头微蹙,“他不仅用私仓囤积官粮、陈药,还靠京城靠山压下所有事端,烧茶棚更是想杀鸡儆猴,让茶农不敢再与我们合作。这三桩事看似独立,实则是他盘剥百姓、巩固势力的连环计。”
回到驿馆,苏清鸢为林砚泡了杯浓茶:“这三桩事看似独立,实则都是冲着我们来的。胡万山想靠命案震慑百姓,靠私仓的官粮拿捏民生,靠烧茶棚报复证人。”林砚摩挲着茶杯,目光锐利:“更可怕的是他背后的京城势力。明日我去提审胡贵,你带些药材去茶园安抚茶农,我们双线并行,定要揪出这背后的黑手。”
窗外,西湖的月色再次升起,却被云层遮去大半。苏清鸢望着远处茶园的方向,那里隐约有几点灯火,是茶农们在看守茶园。她知道,这三桩事只是杭城暗影的冰山一角,而她与林砚要做的,就是劈开这层寒冰,让阳光照进每个茶农的心田,照进西湖的每一寸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