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指尖的光蝶,如同一个小小的、温暖的信使,不仅连接了她与初见的父亲,更在无形中,悄然改变着洞内凝滞的空气。那柔和的金辉映在她纯真欢喜的小脸上,也映入了沈璃复杂难言的眼眸深处。
行止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依旧如同最温柔的蛛网,萦绕在女儿身上,贪婪地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动作,仿佛要将过去缺失的时光,在这一刻尽数弥补。然而,他眼角的余光,以及那份超乎凡俗的敏锐感知,却从未离开过沈璃。
他能“看”到她周身气息的微弱与紊乱,如同风中残烛,那不仅仅是产后体虚,更深层次是灵脉深处新旧伤势交织留下的沉疴与裂痕。那些伤痕,有些源自更早的征战,有些则带着坠凡时的冲击印记,如同精美的瓷器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勉强维系着,却随时可能彻底崩碎。而她苍白的面色,眉宇间即便在放松时也难以完全化开的疲惫,以及那比他记忆中清瘦了太多的身影,都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反复刺戳着他那颗沉寂了万年的神心。
愧疚,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包裹着他。
他不能再等。
趁着沈念全神贯注于指尖那新奇的小生灵,粉嫩的唇瓣微微张着,发出极轻的、惊叹般的咿呀声时,行止缓缓抬起了眼眸。他的目光,越过了女儿小小的肩膀,精准地、不容回避地,落在了沈璃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方才面对女儿时的纯粹温柔,而是掺杂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深不见底的痛惜,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以及一种近乎恳切的、不容拒绝的坚定。
“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的声音低沉,在这静谧的篝火旁响起,没有命令的意味,却带着一种源于绝对力量与绝对关心的、令人难以抗拒的穿透力。字句简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费他此刻紧绷的心力。
沈璃的心脏猛地一跳。
几乎是本能地,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从心底升起。示弱,尤其是向他示弱,是她坠凡以来用尽所有力气去避免的事情。她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将伤痛隐藏在倔强的外表之下。让她敞开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任由这个曾让她感到被遗弃、如今又突然出现的神君探查,这比面对任何强敌都让她感到无措和……一丝隐秘的羞耻。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用冰冷的言语将他推开,想要维持自己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然而,当她真正对上他那双眼睛时,所有准备好的、带着尖刺的话语,都瞬间哽在了喉咙深处,化作一片无声的涩然。
他的眼睛里,没有探究,没有评判,更没有一丝一毫她想象中的、属于神只居高临下的怜悯。那里只有沉甸甸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以及一种深切的、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痛楚。他看着她,不像是在看一个需要被审视的“问题”,而是在看一件他珍视无比、却因自己的疏忽而蒙尘受损的稀世珍宝。
那目光,太沉重,也太真诚。
沈璃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露出内心的挣扎。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住了粗糙的衣摆。
行止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言语。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那其中的恳切与痛惜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因为她此刻显而易见的挣扎与脆弱,而变得更加深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沈念偶尔对着光蝶发出的、含糊不清的稚嫩音节。
最终,沈璃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松懈了一分。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开口同意,但这细微的身体语言变化,对于行止而言,已然足够。
他不再犹豫。
他没有贸然上前触碰她,那可能会激起她更强烈的反应。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并非之前凝聚光蝶的那只,而是另一只始终自然垂落的手。掌心向上,五指微拢,一股温润至极、如同初春暖阳般的神力,开始在他掌心之上无声地汇聚。
那神力并非耀眼的金芒,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流淌着淡淡月白光华的氤氲之气。它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柔和而没有丝毫侵略性,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滋养与修复。
行止手腕微动,那团月白氤氲的神力便如同有了生命般,轻盈地飘向沈璃。它没有直接冲击,而是如同最细腻的薄纱,又如同母亲温柔的怀抱,缓缓地、自上而下地将沈璃整个人笼罩其中。
光晕及体的刹那,沈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并非排斥,而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源自身体本能的战栗。
温暖。
一种她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深入骨髓的温暖,开始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那力量并不霸道,而是如同涓涓细流,精准地寻找到她灵脉中每一处淤塞、每一道裂痕、每一片因力量枯竭而变得黯淡冰冷的区域。
神力流过之处,那些纠缠了她数月、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剧痛与滞涩感,竟开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悄然消融。枯竭的灵脉贪婪地吸收着这精纯而温和的能量,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生机。沉疴旧伤处那顽固的阴寒与刺痛,也在那持续的、带着无尽生机的暖流冲刷下,一点点瓦解、抚平。
沈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意味的闷哼。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她能清晰地“内视”到自己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堪称奇迹的变化。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舒适与松弛,仿佛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缓缓移开,仿佛在无尽的黑暗寒冷中,终于看到了一缕实实在在的曙光。
她紧绷的身体,在这温暖神力的持续滋养下,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一直紧攥着衣摆的手,也缓缓松开了力道。
行止专注地操控着神力,他的目光落在沈璃脸上,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苍白的脸颊似乎也恢复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血色,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但他眸底的心疼,却愈发浓郁。只有亲自探查,他才更真切地体会到,她究竟承受了多么沉重的伤势,又是以何等惊人的意志,才支撑到了现在。
篝火静静燃烧,光影摇曳。洞口处,月光与残留的金辉交织成梦幻的背景。小小的沈念,依旧沉醉在与光蝶的无声交流中,对父母之间这场无声的疗愈与情感交融浑然未觉。
疗伤的过程在静谧中持续。无形的隔阂,在这温润的神力流转间,进一步冰消瓦解。一种微妙的、带着痛楚与怜惜的联结,正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