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沉闷的动静在车厢内响起。
君风和随手将眼神涣散呆滞的男人推开。
失去了自主支撑能力的柳士次郎后背撞在车门内侧,发出闷响,随后就歪斜瘫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刚才那副脆弱难耐诱人采撷的模样,此刻犹如潮水般从君风和脸上褪去,眨眼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冷淡。
他抬起手,五指随意将有些汗湿的额前银发向后梳去,露出了其下光洁的额头与那双清明得不见一丝迷蒙的冰眸。
现如今在这双眼睛里,就只有无波的水光,仿若结了薄冰的湖面。
旋即他的视线偏转,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对上了前方司机因目睹突变而惊诧望过来的双眼。
没有丝毫预兆,君风和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司机浑身一颤,眼中瞬间失去了光亮。
脸上的惊诧表情凝固,继而变得如同柳士次郎那样空洞恍惚,只有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还依旧保持着稳定的姿势。
君风和这才彻底放松了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真皮座椅后背。
他微微仰头,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不紧不慢解开了自己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
车内的空调开的太足了。
这中途他甚至都没再抬眼看向前方,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态度自然得仿佛原本就该如此。
“继续开,就按原定路线走。”
前方目光呆滞的司机如同接收到最高指令的机器人:“是。”
引擎的声音在车内接近于无,外头偶尔会响起附近汽车鸣笛的声音。
君风和就这么安静歇了一会儿,然后才偏了偏头,眼神自背后的防窥车窗掠了出去。
他没错过后方车流里那抹转瞬即逝就被一辆厢式货车挡住了的金色——是还不肯放心的降谷零。
一声轻叹从银发青年唇间溢出,带着几分说不清具体蕴含着什么的情绪。
他收回视线,转而漫不经心瞧向那瘫软在车门边的柳士次郎。
银发青年伸出脚尖,轻轻碰了碰对方无力垂落在座椅边的手腕,就像是在随手逗弄着什么路边垃圾桶里捡来的小流浪狗。
“总算逮着个能用的。”
他低声自语着,眸中闪过一丝还算满意的光亮,忽而倾身靠近了迷蒙中的年轻男人。
“听我说……”
引导的幻梦被粗暴种下,君风和若有所思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想来这次的“梦中素材”,应该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继续消停一阵子了吧。
*
冬天的寒风特有一种能够撕裂皮肤的尖锐。
他呼啸着掠过少有人来的偏僻地脚,将天边零星飘摇而下的积雪再次卷起裹挟。
黑泽阵就立在这寒风的中央,黑色风衣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躁动不安的鸦翼。
他指间夹着的香烟已快燃到尽头,猩红的火点在阴沉的天镜下明明灭灭。
伏特加则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大气不敢出。
在这阵等人的功夫里,他脑海中却还在回放数小时前那场堪称屠杀的任务场景——鱼鹰直升机狂暴嚣张的火力,自家大哥站在舱门边冷眼俯瞰下方惨状的姿态……
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别再去想这种恐怖故事。
也正是在这种时候,昏沉沉的天边出现了一道比底色更浓郁的黑色车影。
黑泽阵狼瞳一般的眼骤然眯起,将手中香烟随手掷在地上,抬脚碾灭。
可随着这番动作,他的视线却始终锁定在那辆逐渐靠近的车上,犹如盯紧了猎物便不再松口的巨型猛兽。
车辆破开一片寒风,就这么在他们的注视当中不疾不徐驶近,最终稳稳停在二人面前。
远离他们的那边车门率先打开,柳士次郎动作略显僵硬的跨下车。
年轻男人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恍惚,却在迎上黑泽阵视线的瞬间猛地打了个寒颤。
杀手的眼神太过冰冷,毫无遮掩的审视与不耐,好似一下子就给他踹进了冰窟里。
“大人,任务没出问题。”
柳士次郎被冻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挂起了笑容:“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声音便带上了一分不确定:“途中他临时出了点状况。”
寒风卷过,扬起黑衣杀手的风雪一般的发尾。
冰天雪地之中,黑泽阵没有说话,但他周身的气压却骤然压低了数倍,让柳士次郎在这种天气下硬生生冒出了好几层冷汗。
后者被这样的视线刺得脊背发凉,急忙绕过车尾,语速不自觉加快:“人现在就在车里,好好的,只是状态有点不对劲而已。”
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拉开了后车门。
凛冽的寒风霎时不管不顾的灌入车厢,将车内原本还算富足的暖意刹那间撕得粉碎。
而闷闷蜷在车门里侧座椅上的银发青年则完全暴露在视线之下,立刻便被这凛冽侵体的风给裹挟着浑身打了个颤。
——几乎就在同时,黑泽阵已经上前半步。
杀手面无表情的伸手抵住车门,于是“砰”的一声闷响,车门在柳士次郎面前重新迅速合拢,只堪堪留下了一条细缝。
“退后。”
声音比外头的风冷多了。
柳士次郎实在没想到自家这位上司会做出这种反应,立马缩回手后退两步。
黑泽阵这才重新拉开车门。
他此时的站位恰好能用身体挡住外头的大半风雪,但即便如此,车内蜷缩着的那道单薄身影也还是禁不住在颤抖。
看清青年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和单裤,黑泽阵的眉头微不可察蹙起。
接下来,他就在柳士次郎瞪大的眼睛注视下脱下了自己的风衣。
带着体温的布料如同夜幕,毫不犹豫覆盖住了银发青年的大半个身子,强势而不容置疑的将外头的寒意与风雪全都隔绝在外。
就连衣领都被带着枪茧的手仔细拢紧。黑泽阵俯下身,手臂穿过青年的膝弯与后背,把人稳稳抱起。
在隔着衣料触碰到那份异常体温的瞬间,杀手幽绿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
怀里的君风和无意识的缩了缩,随后在场谁也没有料到的——一只手从风衣底下探了出来,最后虚虚攥住了杀手胸前处的毛衣。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黑泽阵抱着他的手臂不着痕迹的收紧了几分。
杀手垂眸瞥了一眼那几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手指,手臂肌肉微微调整,好让怀中人靠得更稳。
他转身就朝安全屋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却明显比平时快了些。
柳士次郎堪称震惊的目睹上司这一系列与他平日冷酷作风既相符又违和的举动,霎时僵在了原地。
伏特加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柳士次郎的肩膀:“别傻站着了,任务顺利结束。走吧,去喝一杯,我请。”
他的声音将柳士次郎从震惊中拉回。
两人最后望着黑衣杀手抱着人远去的背影,那截飘摇的风衣在雪花纷飞中格外醒目。
最终一并消失在安全屋的门后,他们再也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