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大帐,如同匍匐在暮色中的一头嗜血巨兽,那狰狞的狼头骨装饰在火把映照下投射出扭曲的阴影。帐内传来的低沉声音,带着某种砂石摩擦般的质感,让人嵴背莫名生寒。
慕容坚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士兵打开囚车。北宫伯玉、凌云、苏玉衡以及被两名墨刃架着的昏迷同伴,被粗暴地拖拽出来,推搡着走向帐门。凌云的手脚依旧被缚,他努力维持着平衡,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帐外守卫森严,士兵们眼神冰冷,如同看着死人。
掀开厚重的、用某种黑色兽皮制成的帐帘,一股浓烈而古怪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檀香、草药、血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锈蚀又带着甜腻的气息。帐内空间极大,地面铺着厚厚的暗色地毯,四周墙壁悬挂着各种狰狞的野兽头骨和绘制着扭曲符文的皮卷。光线昏暗,仅凭几盏摇曳的油灯和中央一座青铜火盆提供照明,跳动的火焰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帐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帐内最深处,设有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大座椅。椅上端坐一人,年约四旬,面容阴鸷,颧骨高耸,一双狭长的眼睛开合间精光四射,身穿绣有金狼的玄色皮袍,不怒自威。正是狄部枭雄,夏侯桀!
而在夏侯桀身侧稍后位置,站立着一个身形枯瘦、几乎完全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他脸上覆盖着一张刻满诡异符号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陷的、在昏暗中仿佛闪烁着幽光的眼睛。手中持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黑色宝石的骨杖,周身散发着阴冷、腐朽的气息。无需介绍,此人定是那位权柄滔天的大祭司!
慕容坚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恭敬禀报:“主公,大祭司!北宫伯玉及其党羽均已带到!”
夏侯桀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首先落在北宫伯玉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北宫贤弟,别来无恙?想不到你我再次相见,竟是这般光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北宫伯玉昂首而立,虽衣衫褴褛,绳索加身,但枭雄气度不减,他冷哼一声:“夏侯桀,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假惺惺!”
“杀你?”夏侯桀轻轻摇头,手指敲击着座椅扶手,“未免太过浪费。你北宫部族的王族之血,对于即将完成的大祭而言,可是不可或缺的……引子。”他的话语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北宫伯玉瞳孔猛缩,脸色更加难看。
夏侯桀的目光随即转向凌云和苏玉衡,带着审视与探究:“至于你们两个……来自大晟的‘钥匙’?倒是省了本大王不少功夫。星陨之秘,地脉之钥……大祭司很需要你们带来的‘知识’。”他的目光尤其在苏玉衡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她身上某种特殊的气息。
最后,他看向墨刃头领和那名昏迷的杀手,眉头微皱:“墨阁的苍蝇,总是这般令人厌烦。不过,能在地脉迷城的侵蚀下存活,你们的‘坚韧’或许也有些用处。”他挥了挥手,像是在评价几件物品。
自始至终,那位大祭司都沉默着,唯有面具下那双幽深的眼睛,如同毒蛇般在几人身上逡巡,尤其是在凌云和苏玉衡身上停留最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灵魂,让凌云感到极度的不适与危机感。
“夏侯桀!”北宫伯玉突然厉声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勾结妖人,行此逆天邪术,就不怕长生天降下惩罚,让你夏侯部族万劫不复吗?!”
“逆天?邪术?”夏侯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帐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北宫伯玉,你太迂腐了!力量就是力量,何分正邪?只要能让本大王统一草原,乃至挥师南下,饮马中原,区区祭祀,何足道哉!长生天?它只会庇佑强者!”
他站起身,走到中央的火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语气变得狂热:“大祭司得到了神启!只要完成这次‘融灵大祭’,我们就能获得超越凡俗的力量!星陨钢?那不过是附带品!真正的瑰宝,是源自地脉的、不朽的伟力!而你们……”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俘虏,“将是见证这伟大时刻的……基石!”
融灵大祭!不朽伟力!基石!
这些词语让凌云心中寒意更盛。这所谓的祭祀,恐怕比想象中更加血腥和诡异!他们不仅仅是祭品,似乎还是某种仪式的“材料”!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的大祭司,突然用那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开口了,他手中的骨杖指向凌云和苏玉衡:“王……这两个汉人身上……有‘门’的气息……微弱,但纯粹……尤其是……那个女子……”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让夏侯桀眼睛一亮:“哦?大祭司的意思是?”
“剥离……他们的‘识’……或可……稳固……通道……”大祭司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贪婪。
剥离“识”?是指记忆、知识,还是……灵魂?凌云和苏玉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怒。
“哈哈哈!好!”夏侯桀抚掌大笑,“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准备大祭!慕容坚!”
“末将在!”
“将北宫伯玉单独关押,严加看守!这两个汉人,还有墨阁的人,交由大祭司处置!务必在他们身上,撬出所有有用的东西!”夏侯桀下令,语气森然。
“是!”慕容坚领命,挥手让士兵上前。
眼看士兵就要将凌云和苏玉衡带走,一直冷静观察的凌云,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猛地抬头,目光直视夏侯桀,用流利的狄语朗声道:“夏侯大王!你可知你所谓的神启和融灵大祭,究竟是什么?你可知数百年前,强盛如大煌王朝,是如何一夜崩塌的吗?”
他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让夏侯桀和大祭司的动作同时一滞!
夏侯桀眼神一凝,盯着凌云:“小子,你想说什么?”
凌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脑海中飞速整合着从迷城戍卫刻字、周文渊的提示以及苏玉衡所知的信息,语速加快:“前朝大煌,并非亡于天灾人祸,而是亡于他们妄图掌控不该属于凡人的力量!他们称之为‘秘术’,行‘融万物以奉一人’之事,最终引来了无法控制的灾祸,称之为‘尘魇’!戍卫们不惜自我封印,也要将那份力量和灾祸埋葬!而如今,你们所做之事,与当年何其相似!大祭司所谓的‘神启’,恐怕并非来自长生天,而是来自那已被埋葬的、充满毁灭的‘尘魇’!你们是在玩火自焚,是在将整个草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这番话半是推测,半是恐吓,但结合迷城的诡异和戍卫的警告,却由不得人不信!
夏侯桀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变幻不定。大祭司则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骨杖直指凌云,面具下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幽光,声音尖锐了许多:“狂妄!亵渎神启!你……懂得什么?!”
凌云心中一动,大祭司这过激的反应,反而印证了他的猜测可能接近真相!他继续加大筹码,目光扫过那座诡异的祭坛和火盆:“我不需要懂太多!我只知道,依靠掠夺和毁灭得来的力量,终将被反噬!迷城戍卫用生命封印的东西,夏侯大王当真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力量,亲手将它释放出来吗?到时候,第一个被吞噬的,会是谁?!”
“够了!”夏侯桀突然暴喝一声,打断了凌云的话。他脸色铁青,显然凌云的这番话击中了他内心某些隐秘的担忧。他死死盯着凌云,仿佛要将他看穿。
帐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慕容坚和士兵们屏息凝神,北宫伯玉眼中闪过异彩,苏玉衡担忧地看着凌云。
片刻的死寂后,夏侯桀缓缓坐回虎皮座椅,手指用力揉着眉心,似乎在权衡利弊。大祭司则如同毒蛇般盯着凌云,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最终,夏侯桀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酷与决绝,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巧舌如簧的小子!任你如何狡辩,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大祭必须进行!这是天命所归!”
他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待大祭吉时一到,一并处置!”
士兵们再次上前,这次不再容情,粗暴地将凌云、苏玉衡以及墨刃等人向外推去。
在被推出大帐的最后一刻,凌云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暗红色的祭坛和跳动的火焰,以及夏侯桀阴沉不定的脸和大祭司那隐藏在面具下的、无比怨毒的目光。
他知道,暂时的言语交锋或许动摇了夏侯桀,但并未改变核心决策。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而就在帐帘落下的瞬间,他隐约听到夏侯桀压抑着怒气,对大祭司低沉地询问:“……他说的‘尘魇’……究竟……”
帐帘隔绝了后续的声音。
外面,夜色已深,寒风凛冽。凌云被士兵推搡着,走向营地边缘那片防守森严的囚禁区。他的心中充满了紧迫感。
必须在那个所谓的“融灵大祭”开始之前,找到脱身之法,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而被他抛出的关于“尘魇”的警告,又能在夏侯桀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这或许是唯一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