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丘陵的匪盗不过是东归路上的小小插曲,却如同一滴水落入滚油,预示着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汹涌。林天缘废去匪首修为、驱散余孽的雷霆手段,不仅是为了惩戒,更是为了立威,向那些可能潜伏在暗处的眼睛宣告——他们,已非轻易可欺之辈。
继续东行数日,地势逐渐平缓,荒芜的丘陵被零星的草甸与耐寒灌木取代,风中开始夹杂着泥土与牲畜的气息。远方地平线上,再次出现了那条熟悉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秦川古道轮廓。只是,此刻重归故道,四人的心境与实力,已然与当初北上时截然不同。
“总算看到点人烟了。”石破天深深吸了一口不再那么凛冽、却带着尘土味道的空气,咧嘴笑道,“还是这黄土塬看着亲切,虽然也荒,总比那鸟不拉屎的雪疙瘩强。”
杨文渊却神色微凝,指着古道方向隐约可见的几缕异常烟尘:“林兄,你看那边。古道上的烟尘,似乎过于集中且急促,不似寻常商旅。而且,这个方向……似乎是朝着我们之前经过的龙脊山驿站去的。”
林天缘远眺,灵觉延伸。晋升后的感知更加敏锐,不仅能“看”到烟尘,更能隐约捕捉到烟尘中混杂的、带着官家煞气与焦急情绪的气场波动。
“是朝廷的兵马,而且是精锐,不少于百骑,马不停蹄。”林天缘沉声道,“方向确是龙脊山。看来,白驼驿站和天晶峰的变故,已经引起了某些方面的注意。龙脊驿站作为通往雪域的重要前哨,想必也受到了波及或调查。”
苏雨晴担忧道:“司辰姑娘之前说会先去天启城布置,不知她是否顺利?朝廷突然调动兵马前往龙脊山,会不会对她有所影响?”
“司辰姑娘身份特殊,地官一脉在钦天监亦有根基,应能应对。”杨文渊分析道,“不过,朝廷如此迅速反应,且派兵前往边境险地,恐怕不只是为了调查驿站骚乱那么简单。或许……与龙脉异动,或我们寻找镇物之事有关。”
林天缘点头,这正是他所虑。金行镇物动荡,必然影响整个五行平衡与天下金戈之气,钦天监那帮专司观测天象地脉的官员,不可能毫无察觉。只是不知,朝廷之中,对龙脉之事持何种态度,又有多少势力被那“深渊”或其代理人渗透。
“我们避开官道,绕行。”林天缘做出决定,“龙脊山方向暂时不必理会,我们的目标是天启城。不过,需加快速度了,山雨欲来。”
四人不再沿着古道主干行走,而是凭借林天缘对地气的感知与杨文渊的舆图,在古道旁的塬、梁、沟壑间穿梭。这样虽然路途稍显崎岖,却胜在隐蔽,能避开大多数耳目。
如此又行了两日,已深入秦川腹地。这一日晌午,他们在一处背风的黄土沟壑中暂歇,补充食水。
林天缘盘坐在一块干燥的土台上,并非调息,而是将心神沉入与大地更深的联系之中。自从天晶峰初步融合土金之力后,他对于地脉的“聆听”能力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不仅限于感应地气流动与龙脉状态,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些附着于大地之上的、强烈的“意念残留”或“信息片段”。
此刻,他便尝试着将灵觉如同水波般扩散出去,不针对具体目标,只是感受这片古老土地沉淀的“记忆”。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金戈铁马的碰撞嘶鸣,看到了旌旗猎猎、尸横遍野的古战场幻影;感受到了干旱龟裂的土地上,农人仰望苍穹的绝望祈祷;也触摸到了地下深处,那条名为“中垣紫龙”的庞然大物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仿佛无处不在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窃窃私语**。
那“窃窃私语”充满了诱惑、扭曲与堕落的气息,正是“深渊”之力对现实世界持续渗透、试图同化龙脉灵性的表现!它比在雪域和戈壁感受到的更加分散、更加隐蔽,却也更加根深蒂固,如同已经扩散开的毒素,渗透进了龙脉的“血液”里。
“龙脉之毒,已入膏肓。”林天缘心中沉重。仅仅稳住金行镇物,不过是延缓了毒发,治标不治本。
就在他准备收回灵觉时,一丝极其特殊的、带着清冷月辉与大地沉凝意味的“意念碎片”,如同溪流中的金沙,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这意念并非来自远古,而是**不久之前**留下的!其中蕴含的灵韵,他极为熟悉——正是地官传人**司辰**的气息!而且,这意念并非随意散发,更像是一种精心布置的、只有特定方法或拥有同源力量之人才能解读的**地官秘讯**!
林天缘精神一振,立刻集中精神,循着那丝微弱感应追踪而去。意念的源头,似乎就在东北方向,距离他们目前位置约数十里的一处地方。讯息内容并不完整,断断续续,但关键信息尚存:
“已抵天启……龙脉异动加剧……钦天监内有疑……‘社稷坛’似有封印松动……小心‘坤极殿’……三日后,西市‘漱石茶寮’……地官印记为凭……”
讯息到此戛然而止,似乎传递时受到了干扰或司辰处境不便。
“‘坤极殿’?”杨文渊闻言,眉头紧锁,“此乃皇宫内廷祭祀后土、掌管皇室女眷及部分内库之所,地位特殊而隐秘。司辰姑娘特意提及,莫非那里与厚土镇物或龙脉核心有关?还是说,有什么危险人物潜伏其中?”
“钦天监内有疑,倒是意料之中。”石破天哼道,“那些整天看星星看地的家伙,神神叨叨,出几个败类不稀奇。”
苏雨晴则更关心司辰的安危:“司辰姑娘传递此讯,想必在天启城内已有所发现,但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三日后西市茶寮之约,我们必须准时赴约。”
林天缘消化着这些信息,脑中飞速串联。司辰成功潜入天启城,并利用地官秘法留下了指向性极强的讯息,说明她初步站稳了脚跟,并探查到了一些关键情报。钦天监、社稷坛、坤极殿……这些地点无疑都与王朝气运、龙脉核心紧密相关。三日后之约,势在必行。
“我们距离天启城还有数日路程,需加快脚程,务必在三日内抵达城西。”林天缘站起身,目光坚定,“沿途需更加小心。朝廷兵马异动,司辰预警,都说明天启城内外,已然是漩涡中心。我们每一步,都可能被人盯着。”
休整完毕,四人再次上路,方向直指东北天启城。为了节省时间且避开可能增多的关卡盘查,他们选择了一条更贴近山麓、更为隐秘但也更为难行的小道。
这条小道蜿蜒于秦岭支脉的边缘,一侧是陡峭的山崖,一侧是深切的河谷,道路狭窄,时而需攀援而过。然而,此地的地脉之气却相对纯净活跃,或许是因为靠近龙脉主干,且人迹罕至,受红尘浊气与深渊侵蚀的影响稍弱。
行至一处名为“虎跳涧”的险要地段时,前方道路被一道因近日山雨引发的泥石流所阻断,大量山石与泥土混合,堵塞了本就狭窄的通道,且上方山体仍有不稳迹象。
“他娘的,这破路!”石破天骂道。
林天缘却走到滑坡体前,仔细观察。他并非只看表面,而是以灵觉探查泥土山石之下的地气流动与结构。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处山体滑坡,并非完全天灾。”林天缘沉声道,“有人以术法轻微扰动过此处本就脆弱的地脉节点,加速了土石松动。虽痕迹极淡,且模仿了自然之力,但瞒不过我。” 他对土行之力的掌控已今非昔比,对这种人为引导的地气变化异常敏感。
“又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石破天握紧了刀柄。
“未必是针对我们,可能只是广布疑阵,拖延或阻拦所有从这个方向接近天启城的人。”杨文渊分析道,“看来,天启城方面,有人不想让外界过多窥探,或者……在筛选入城之人。”
林天缘不再多言,他走到滑坡体一侧,那里有一块半埋于土石中的巨大青石,看似寻常,但在他的感知中,却是此处地气一个微小的“缠结”点。
他伸出右手,掌心贴于冰凉潮湿的青石表面,体内厚土之力与白金星芒同时流转。厚土之力如同最灵巧的工匠,渗入青石与周围土石的连接缝隙,感知着其内部应力的分布;白金星芒则化作无数细微的“刻刀”,精准地切入地气缠结的节点,进行着极其精细的“疏导”与“切割”。
这不是蛮力开山,而是风水术中的“导气破障”之法,以自身灵力为引,理顺紊乱的地气,化崩解之力为疏导之功。
只见林天缘掌心土黄色与白金色光芒交替闪烁,那块巨大的青石发出低沉的“隆隆”声,竟缓缓向一侧移动了数尺!随着青石的移位,上方堆积的土石仿佛失去了关键的支撑点,顺着被疏导开的地气通道,缓缓向河谷方向滑落了一部分,露出一个可供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
通道虽险,却已可通行。
石破天看得目瞪口呆,竖起大拇指:“林兄弟,你这手可比老子拿刀硬劈漂亮多了!”
杨文渊和苏雨晴也松了口气,对林天缘的手段更加钦佩。
四人依次快速通过缝隙。就在最后面的苏雨晴即将通过时,异变再生!
上方山崖,毫无征兆地射下三道乌光!速度奇快,角度刁钻,直取苏雨晴后心、后脑与腰椎!乌光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阴毒腐蚀的气息,显然是淬有剧毒的法器或暗器!
偷袭者时机把握得极准,正是众人刚刚通过险地、心神略有松懈,且苏雨晴位置最后、难以闪避的刹那!
“小心!”石破天怒吼,想要回身已来不及。
杨文渊反应最快,手中扣着的几枚铁蒺藜激射而出,试图拦截,但那乌光速度太快,只击偏了射向后脑的那一道。
千钧一发之际,林天缘甚至没有回头。他仿佛背后长眼,在乌光出现的瞬间,左脚已然向后轻轻一踏。
“嗡!”
脚下的地面,以其踏足点为中心,骤然荡开一圈肉眼难辨的土黄色涟漪!这不是攻击,而是瞬间改变了极小范围内的大地“场域”!
那两支射向苏雨晴后心与腰椎的乌光,在进入这圈涟漪范围的瞬间,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轨迹也发生了不可控的偏转,最终“哆哆”两声,擦着苏雨晴的衣角,深深钉入了旁边的泥土之中,箭尾兀自颤动不休,流出腥臭的黑水。
苏雨晴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闪身通过缝隙。
“在上面!”林天缘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山崖上方一处灌木丛。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白金剑气撕裂空气,疾射而去!
灌木丛后传来一声闷哼,随即一道黑影如同受惊的狸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速度快得惊人,显然擅长隐匿与遁逃。
“追不上了。”杨文渊摇头,上前检查那钉入土中的乌光,乃是三支通体乌黑、刻有诡异符文的短矢,“是‘蚀骨蝮蛇箭’,江湖上有名的阴毒暗器,看来不是官府中人,更像是某些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
林天缘收回目光,眼神冰冷。偷袭者修为不高,但隐匿与时机把握极佳,显然是专业的刺客。而且,目标明确指向苏雨晴,是想剪除他们的医疗辅助,还是另有图谋?
“加快速度,不要停留。”林天缘沉声道,“看来,我们东归的消息,确实已经被某些人掌握了。前面的路,恐怕不会太平了。”
龙脊余波未平,归途杀机已现。距离天启城越近,那笼罩在王朝与龙脉之上的阴影,似乎也越发浓重,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一切敢于窥探真相的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