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蛊老那两道阴冷如毒蛇的目光,穿透夜色与灌木的遮蔽,死死钉在三人藏身之处。一瞬间,林天缘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带着腥甜腐臭气息的威压如山般压下,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走!”
林天缘低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他深知此刻绝非硬碰之时,对方显然是通过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或许是那“圣蛊”的感应,或许是自身修炼的诡异灵觉——察觉了他们的窥探。
阿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闻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向后缩去。杨文渊虽惊不乱,一把拉住几乎瘫软的阿雅,紧随林天缘身后,沿着来时的狭窄小径飞速退却。
就在他们转身后撤的刹那,祭坛方向传来黑衣蛊老尖锐刺耳的厉啸,以及苗人群情汹涌的呼喝声。显然,他们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
小径湿滑陡峭,来时不易,退时更显艰难。身后,火把的光亮如同追逐的毒蛇之眼,迅速逼近,杂乱的脚步声和苗语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他们……他们追上来了!我们跑不掉的!”阿雅带着哭腔,声音充满了绝望,“被抓住窥探祭典,会被处以极刑的!”
林天缘目光沉静,一边疾行,一边急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夜色浓重,雾气弥漫,山林间气机混乱。他强行动用因星辉疗愈而恢复了些许的灵觉,感知着地脉之气的流动。
“向左!”他突然低喝,一把扯住正要沿着原路直行的杨文渊和阿雅,拐入了一条更加隐蔽、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岔路。
这条岔路并非向下返回百蛊城,而是横向蜿蜒,通往一处地势更为崎岖、林木更加茂密的山坳。
“这边不通往城里啊!”阿雅急道。
“原路返回必被截住。”林天缘语速极快,“此地气场紊乱,追兵依赖的多半是蛊虫或猎犬追踪生灵气息。我们需借此地利,扰乱其感知。”
他说话间,手指连弹,将从怀中摸出的几枚寻常铜钱,按照某种特定的方位,精准地射入路旁的草丛、石缝乃至树杈之间。铜钱落位无声,但若以风水灵觉观之,则会发现这几枚铜钱如同几根无形的“针”,暂时性地扰乱了这一小片区域本就混乱的地气流动,形成了一个简易的“乱气迷踪”格局。
这格局谈不上多高明,也无法持久,但在此刻,足以干扰那些依赖气息追踪的蛊虫或野兽片刻。
果然,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出现了一丝迟疑和混乱,火把的光亮在原地打转了片刻,才似乎重新找准了方向,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三人趁机又深入山坳一段距离,找到一处被巨大岩石和茂密灌木遮蔽的浅洞,暂时藏身其中。
洞口藤蔓垂落,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三人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洞外隐约传来的、逐渐远去的搜素声。
良久,直到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只剩下山林固有的虫鸣风声,杨文渊才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道:“好险……天缘,方才那手扰乱追踪的法子,可是借了此地风水?”
林天缘微微颔首,额角隐有汗迹。方才虽只是简单的布设,对他如今虚弱的身躯亦是不小的负担。“西南之地,山高林密,地气蒸郁,本就易于滋生各种阴晦邪祟,气场驳杂不纯。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将其混乱之势稍加引导放大,如同在浑浊的水中再搅动一番,让追踪者难以分辨我们这‘几滴清水’的流向。”
阿雅惊魂未定,看着林天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林……林大哥,你,你真的是……神仙吗?”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只有传说中的山鬼、蛊神才有这种操控山林气息的能力。
林天缘摇了摇头,温和道:“并非神仙,只是一些祖传的堪舆辨气之术罢了。”他看向阿雅,语气转为严肃,“阿雅,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千户苗寨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口中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以及那‘问蛊’仪式,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似乎……对寨子充满恐惧?”
洞内昏暗,只有从藤蔓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阿雅蜷缩在角落,双手抱膝,身体微微发抖。沉默了片刻,她终于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戚和恐惧。
“寨子里……丢失的,是‘火神祭典’最重要的圣物——‘赤焰石’。”
“赤焰石?”杨文渊若有所思,“与焚骨山有关?”
阿雅点了点头:“嗯。传说焚骨山是上古火神陨落之地,山腹中有地心烈焰永不熄灭。而赤焰石,就是从山腹核心处取出的、蕴含着一丝火神本源力量的石头。它是每年火神祭典的核心,没有它,祭典就无法真正沟通火神,会引来灾祸的……”
林天缘心中一动。地心烈焰?火神本源?这与他所要寻找的“地心之焰”必然有着极深的关联。赤焰石的丢失,恐怕绝非偶然。
“寨子里的人都怀疑是外人所为,或者是……寨子内部出了叛徒。”阿雅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颤抖,“所以最近寨子戒备极其森严,对外人尤其警惕。主持‘问蛊’的麻黑蛊老……就是白天你们遇到的那个,他是寨子里最厉害的蛊师之一,也是主张严查外人、手段最……最狠辣的长老。”
“那你呢?”林天缘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你似乎并非单纯因为害怕被牵连,才对寨子如此恐惧。”
阿雅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在林天缘平静而带有安抚力量的注视下,她终于崩溃般地低泣起来:“我……我阿爹……他以前是寨子里负责看守圣物祠堂的守卫之一……赤焰石丢失后,麻黑蛊老一口咬定是内贼所为,我阿爹……他嫌疑最大,被……被关进了水牢,说要等到祭典前,若还找不到圣物,就要……就要用他来做祭品,平息火神的怒火……”
原来如此!杨文渊与林天缘对视一眼,心中了然。难怪这少女如此恐惧,却又甘冒奇险带他们窥探寨子,她心中怀着救父的强烈渴望,却又孤立无援,看到林天缘白天展现的“非凡”手段后,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所以你带我们来看,是希望我们能帮你救出你阿爹?”杨文渊问道。
阿雅用力点头,泪水涟涟:“我知道这很过分……你们是外人,没必要卷入我们的麻烦……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麻黑蛊老势力很大,寨子里没人敢帮我们说话……我听说,有些中原的奇人异士本事很大,所以……所以我……”
林天缘沉默了片刻。卷入苗寨内部纷争,无疑会让他们寻找地心之焰的行动平添无数变数和危险。但,这或许也是一个契机。若能解决赤焰石失踪之谜,甚至帮千户苗寨找回圣物,他们必将获得寨子的信任,届时再提出前往焚骨山,阻力会小得多。
而且,从风水玄学的角度看,圣物“赤焰石”蕴含地火本源,它的失踪,很可能与焚骨山乃至整个区域的地火气脉异动有关。查明此事,本身就是在接近“地心之焰”的真相。
风险与机遇并存。
“火神祭典,何时举行?”林天缘问道。
“三天后。”阿雅急切地说,“如果到那时还找不到赤焰石,我阿爹就……”她不敢再说下去。
三天时间,非常紧迫。
林天缘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阿雅,我们可以尝试帮你。但你需要将你知道的关于赤焰石、关于焚骨山、关于寨子内部势力,所有的一切,都详细告诉我们。尤其是,赤焰石丢失前后,寨子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看到林天缘应允,阿雅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她连忙擦干眼泪,用力点头:“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们!”
据阿雅所述,千户苗寨主要由大族长和几位权力极大的蛊老共同管理。大族长年事已高,近年已较少过问具体事务,寨中实权逐渐被以麻黑蛊老为首的几位激进派长老把持。另一位与麻黑不太对付的,是主要负责祭祀礼仪、相对温和的依娜圣女,但圣女在具体事务上的话语权不如蛊老。
赤焰石存放在寨子圣地——火神祠的祭坛上,有专人轮流看守。丢失的前一夜,一切正常,并无任何异响或外人入侵的迹象。直到次日清晨,换班的守卫才发现供奉在祭坛上的赤焰石不翼而飞,而祠堂内外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没有任何痕迹……”林天缘喃喃自语,这听起来更像是内部人员所为,或者……并非人力所能及。
“寨子附近,最近可有地动、山火,或者动物异常迁徙等现象?”杨文渊从另一个角度问道。
阿雅偏头想了想,忽然道:“有的!大概在赤焰石丢失前七八天,焚骨山方向连续好几个晚上都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像是山在打鼾……而且,山里的一些毒虫猛兽那段时间也特别躁动,甚至有些平时只在深山活动的,都跑到了寨子附近伤人……”
林天缘眼中精光一闪。地脉异动,生灵躁郁……这绝非巧合。赤焰石的丢失,极有可能与焚骨山地火气脉的异常变化直接相关!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丢失”,而是被某种力量“召唤”或者影响了?
“阿雅,你可知通往焚骨山,除了寨子把守的主路,还有没有其他隐秘的路径?”林天缘问道。他必须亲自去焚骨山附近勘察地脉,才能确定真相。
阿雅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有一条……是阿爹以前偷偷告诉我的采药小路,非常危险,靠近一片毒瘴深谷,平时根本没人走……可以从那里绕到焚骨山的侧后方。”
毒瘴深谷,焚骨山侧后……林天缘与杨文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林天缘决断道,“事不宜迟。阿雅,你带我们去那条小路。我们先去焚骨山附近探查地脉异动的根源。若能找到线索,或许不仅能救你阿爹,还能解开赤焰石失踪之谜。”
“真……真的吗?”阿雅激动得声音发颤。
“但此行凶险,尤其是那毒瘴深谷,你需有心理准备。”林天缘郑重告诫。
“我不怕!”阿雅用力摇头,眼神坚定,“只要能救阿爹,我什么都不怕!”
计划已定,三人不再停留。趁着夜色深沉,搜山的苗人似乎已经撤回寨子方向,他们在阿雅的带领下,悄然离开了藏身的浅洞,向着那更为隐秘、也更为危险的毒瘴深谷方向潜行而去。
夜色如墨,山林寂寂,唯有三人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远方焚骨山方向隐隐传来的、如同沉睡巨兽心跳般的低沉轰鸣,预示着前路的不凡与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