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故人来访，旧怨新忧
从传法堂归来，陈序的心神依旧沉浸在玄玣真人那振聋发聩的讲法余韵之中。“规则显化”四个字，如同在他原本按部就班修行的道路上，骤然劈开了一道全新的裂隙，裂隙之后，是阵法之道更为深邃、更为本质的壮丽景观。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阵图的执行者，而是渴望成为一名理解其内在逻辑，甚至未来能参与“编织”规则的探索者。
洞府之内，静谧无声。只有简易聚灵阵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化作肉眼难见的涓涓细流，缓缓滋养着他的身躯与金丹。陈序盘膝坐于阵眼中央，双眸紧闭，心神却已分为两路，一路沉入丹田气海，另一路则勾连了意识深处那玄奥莫测的系统界面。
丹田之内，那由完美星辰道基演化而成的微型星云，正按照某种亘古不变的韵律缓缓旋转。点点星辉在其中沉浮、生灭，仿佛蕴藏着宇宙初开的秘密。以往，陈序更多的是引动其力量，此刻，他却是在“观察”，试图理解这星云本身的结构与规则——为何如此旋转？引力如何平衡？能量如何传递与转化？
与此同时，系统界面在他识海中豁然展开。《小周天星辰阵》那繁复无比、足以让寻常阵法师头晕目眩的完整阵图，被系统以超越此界理解的方式，分解、重构。冰冷的线条被赋予了温度与动态，化作一道道流淌的能量光河，无数节点如同星辰般在光河中明灭闪烁，彼此之间由无数细密、遵循着特定规律的“规则丝线”相连。这不再是平面的图纸，而是一个立体的、动态的、揭示着能量与规则交织网络的宇宙模型。
陈序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如同一个最虔诚的学徒，开始对每一个基础单元进行“解剖”。
“‘引星纹’……”他的意念锁定在阵图起始的一道基础弧线上，“传承记载，此纹需一气呵成，弧度讲究圆融自然。但为何必须是弧形？若以直线连接，效率是否会更高？”这个念头一起，他立刻向系统发出指令：“系统，模拟‘引星纹’以直线连接替代弧形连接后的能量流转情况，分析其损耗与稳定性。”
【指令接收。模拟构建中……】
【模拟完成。直线连接方案：能量传导速度提升百分之五，但于连接点末端产生持续性能量涡流，稳定性下降百分之十二。能量涡流对周边阵纹结构产生持续性剪切力，长期运行有导致结构崩坏风险。进一步分析表明，弧形结构更符合微观层面星辰引力场分布曲线，能有效引导并平顺能量流，属经过优化的自然规则显化结构。】
一段清晰的三维模拟动画在陈序意识中播放，直观地展示了直线连接下那暴躁不安、不断冲击着周围虚拟阵基的能量乱流，与弧形连接下那平滑稳定、如臂指使的能量光带形成了鲜明对比。
“果然如此！”陈序心中豁然开朗，一种窥见真理一角的喜悦油然而生，“这并非简单的纹路设计，而是对星辰之间引力规则的模仿与运用！布阵，竟是在模拟一片微缩的星空法则！”
尝到甜头的他，更加孜孜不倦。他的意念如丝如缕，缠绕上阵图中另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能量汇聚节点。“此处……依据地脉走势图，地下灵脉在此处有一个微小的自然偏转。若将此节点向左偏移三分，是否更能借助这地脉流转之势，提升能量汇聚的效率？”
【推演中……根据提供的地脉数据模型，节点左偏移三分，可与地脉灵气的自然流向形成更佳耦合，预计能量汇聚效率提升约百分之二。警告：此操作将导致该节点承受的地脉压力增加百分之一点五，对构筑节点的材料强度及阵法师的灵力控制精度要求相应提升。请宿主权衡利弊。】
“百分之二的效率提升……看似微小，但在大型阵法或长时间运转中，积少成多，亦是可观。而材料与控制的要求……”陈序沉吟片刻，眼神变得坚定，“这正说明了对规则理解深入后，对布阵细节的优化空间。不能因为难度而放弃对更优解的探索。”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之上，一缕精纯的星辰灵力汇聚，闪烁着微弱的星芒。他屏息凝神，以指代笔，开始在身前的虚空中缓缓勾勒。一道扭曲、闪烁、极不稳定的弧线逐渐浮现，正是那“引星纹”的简化虚影。这虚影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息，便如同风中残烛般溃散开来，化作点点灵光消失。
然而，就在那虚影存在的短暂瞬间，陈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洞府内原本平稳的天地灵气，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涟漪般的共鸣！这共鸣转瞬即逝，却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以自身灵力，引动天地之力……这便是规则力量的初步撬动吗？”陈序看着自己的指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这一步，方向无疑是对的。
就在他准备再次尝试，心神完全沉浸在这种抽丝剥茧、探寻阵法本源的奇妙状态时，洞府外围那层无形的防护禁制，传来了一阵轻微却持续的波动。
这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陈序从深层次的感悟中唤醒。他眉头微动，收敛心神，外放出一丝神识，轻轻触碰那禁制传来的气息。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厚重、扎实，带着土石般的沉稳，但在这沉稳之中，又透出一股刚刚突破后的蓬勃朝气，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是王磊！他竟然筑基成功，晋升内门了！
陈序脸上瞬间绽放出由衷的惊喜笑容。在这内门之中，虽同门众多，但能称得上知根知底、毫无利益纠葛的故友，实在寥寥无几。王磊的到来，无疑给他带来了一丝外门时那份质朴的情谊。
他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褶皱的衣袍，挥手打出一道法诀。洞府石门伴随着低沉的摩擦声缓缓开启，门外明亮的天光涌入，映照出来人壮硕的身形。
只见王磊站在门口，身材比几年前更加魁梧挺拔，原本外门弟子服的灰褐色已被一身崭新的内门弟子青袍所取代，虽然只是最普通的制式法袍，但穿在他身上，却衬得他面容愈发坚毅，眉宇间昔日的那份憨直被磨砺出了几分沉稳与精干。他身上的灵力波动虽尚有些许初入筑基的不稳，但那筑基期特有的生命层次的跃迁气息，却是实实在在的。
“王师兄！恭喜筑基，大道之上再进一步，晋升内门！”陈序笑着迎上前去，声音中充满了真诚的祝贺。他深知以王磊的三灵根资质，在外门那个资源匮乏、竞争激烈的地方，能成功筑基本身就是一个不小的奇迹，其中付出的汗水与艰辛，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王磊看到陈序，脸上的激动更是难以抑制，他大步上前，习惯性地就像在外门时那样，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陈序的肩膀，发出“砰砰”的结实声响：“陈师弟！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在内门混得开！现在该我叫你师兄了！不过，咱兄弟不论这个！我老王，总算是……总算是追上来了！没掉队！”他的笑声洪亮，带着特有的豪爽，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澎湃与如释重负。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快请进！”陈序侧身将王磊让进洞府。
王磊迈步而入，好奇地打量着陈序的这处居所。洞府谈不上奢华，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但处处整洁有序，石桌石椅摆放得一丝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府内的几个角落和墙壁上，镶嵌着一些看似随意摆放，实则暗合某种规律的晶石、符牌，隐隐散发着柔和而持续的灵光，构成了一个虽不庞大，却异常精妙的复合阵法。不仅将洞府内的灵气浓度提升到了远超外界的程度，更营造出一种让人心神宁静、杂念顿消的特殊场域。
“陈师兄，你这洞府……啧啧，真是不简单啊。”王磊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纯净的灵气，只觉得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忍不住赞叹道，“早就听外门的一些师弟传言，说你在内门不仅修为精进神速，更是深谙阵法之道，连一些长老都颇为看重。起初我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非虚！光是待在这里，就感觉修炼速度都能快上几分。”
陈序笑了笑，引他到石桌旁坐下，取出一套素雅的茶具，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玉罐，拈出几片翠绿欲滴、散发着清冽寒香的茶叶。这是他完成一次阵法任务后，事务堂执事额外赠予的“寒潭雾芽”，算是不错的灵茶。“不过是些微末伎俩，因地制宜布置了几个小阵而已，比不得那些专精此道的师兄。王师兄你能成功筑基，才是真正值得庆贺的大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娴熟地注入灵泉水，指尖微动，一缕温和的丹火便包裹住茶壶，片刻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提到筑基，王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接过陈序递来的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叹了口气：“是啊，不容易。外门这几年的光景，比我们那时……复杂多了。”
陈序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王磊：“哦？怎么个复杂法？我虽偶有听闻，但毕竟离开已久，不甚了解详情。”
王磊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也知道，外门弟子数量庞大，鱼龙混杂。但近几年，感觉多了不少生面孔。这些人，行事风格与咱们这些按部就班修炼的弟子迥异，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戾气和目的性。”
他抿了口茶，继续道：“有些人，明明资质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低下，但修为提升的速度却快得诡异，仿佛完全不缺资源。而且他们往往抱团取暖，拉帮结派，领头的是一个叫赵虎的家伙，也是近几年突然冒头的，据说手段狠辣，修为提升也极快，隐隐有称霸外门一角的趋势。”
“赵虎？”陈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对，就是他。”王磊点头，“他们那伙人，行事极为嚣张，经常明目张胆地抢夺其他落单或弱小弟子的修炼资源，灵石、丹药，甚至是一些宗门任务的机会，都不放过。若有不服，轻则被打伤，重则……听说有几位坚持原则、不愿同流合污的老弟子，莫名其妙就在执行一些边缘任务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序的眉头深深皱起：“宗门执事呢？难道就无人过问？”
“问题就在这里。”王磊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困惑与愤懑，“执事们……态度很暧昧。有时接到申诉，也只是口头警告一番，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有几个执事，似乎还对赵虎他们颇为照顾。我感觉，他们不像是在安心修炼，求道问长，倒像是在……扩张势力，排除异己。外门的氛围，因此变得很是压抑，许多老实修炼的弟子都敢怒不敢言。”
不明势力渗透？陈序的心猛地一沉。王磊的描述，立刻与他之前从吴长老那里得到的提醒，以及那个神秘莫测、行事诡谲的“影煞”组织联系了起来。难道，他们的触角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内门的高层争斗，而是更深、更广地蔓延到了宗门的基础——外门之中？通过扶持代理人，掌控底层资源，潜移默化地侵蚀宗门的根基？
“王师兄，你提供的这个消息，非常重要。”陈序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着王磊，“你初入内门，万事需加倍小心。内门并非你想象中那般清净无争，这里的派系争斗、利益纠葛，远比外门更加复杂和凶险。”
他顿了顿，决定透露一些信息，让王磊有所警惕：“尤其是，要小心张家的残余势力。”
“张家？”王磊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愕然之色，“就是那个之前因为谋害同门、勾结魔道而被你揭露，最终被宗门明正典刑、连根拔起的张家？他们不是已经彻底完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序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张家盘踞宗门多年，党羽、门生、姻亲关系盘根错节，虽经清洗，但难免有余孽潜伏，或是心怀怨恨之徒。更重要的是，我怀疑他们背后，可能还勾结了外部势力。你在外门感受到的异常，那赵虎团伙的崛起及其背后的纵容，未必就与这些残余势力无关。”
他看着王磊，语气诚挚而严肃：“总之，在内门，需谨言慎行，提高警惕。莫要轻易与人结怨，但若有人欺上门来，也无需过分忍气吞声，内门自有规矩在。若遇难以解决之事，可来丹霞峰寻我。”
王磊见陈序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心知此事关系重大，绝非危言耸听。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陈序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我明白了，陈师兄！你放心，我老王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在外门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几分眼力和谨慎还是有的。定会小心行事，不给你添麻烦。”
见王磊听进去了，陈序神色稍缓。两人不再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聊起了外门一些故人的近况。谁终于攒够了贡献点，兑换了筑基丹尝试冲击却失败了；谁心灰意冷，选择了离开宗门，回归凡俗家族；又有哪些熟悉的面孔，依旧在外门苦苦挣扎，期盼着那渺茫的仙缘……世事变迁，人情冷暖，令人唏嘘不已。
叙旧良久，茶已续过数巡，王磊才起身告辞。他刚入内门，还需要去事务堂办理一系列手续，领取内门弟子福利，以及选择安排自己的洞府。
陈序将王磊送至洞府门口，看着他驾驭起一件略显笨拙的飞行法器，有些生疏地朝着主峰方向飞去，那壮硕的背影在云霞映照下，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一丝初来乍到的茫然。
送走故友，陈序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独自站在洞府门口，负手而立，眺望着丹霞峰外常年缭绕、变幻莫测的浩瀚云海。夕阳的余晖将云海染成了金红之色，瑰丽无比，但在陈序眼中，那绚烂之下，却仿佛隐藏着无数涌动的暗流。
故人来访的喜悦，如同投入湖中的一颗糖果，甜味很快消散，而王磊带来的关于外门异常的消息，却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
“赵虎……张家残余……影煞……”他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鹰隼，“内外勾结，由上至下，由下至上……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序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愈发凝重的气息。他原本以为，解决了张家，至少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安宁，可以安心钻研阵法，提升修为。但现在看来，之前的风波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更大阴谋揭开的序幕。暗流不仅在内门高层汹涌，连宗门最基础的外门，也早已被悄然渗透，风雨飘摇。
他转身，走回洞府。石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隔绝。洞府内，阵法运转的微光依旧稳定地闪烁着，如同夜空中永恒的星辰。
然而陈序知道，平静的修炼时光恐怕一去不复返了。他需要更快的速度提升实力，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规则，需要更谨慎地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无论是为了自身安危，还是为了心中那份对宗门的归属与责任，他都不能再置身事外。
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迷雾。但既然选择了这条仙路，便唯有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他重新盘膝坐回聚灵阵中，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心神再次沉入丹田星云与系统阵图之中，继续那被打断的、对规则本源的探索。
唯有力量与智慧，才是应对一切危机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