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停之前，必须让太阳照进来
凌晨四点，窗外的雨声还没歇，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无数根细针在轻轻刮擦。易安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最后定格在林淼的社交主页上。这个网名叫“@L.m.”的女孩，在凌晨两点零六分更新了一条限时动态——照片里她坐在蓝紫色调的网咖包厢里，耳朵上挂着粉嫩嫩的猫耳耳机，对着镜头比出剪刀手，笑容甜得有些刻意。背景虽然虚焦，但能清晰辨认出电脑屏幕显示的是渡川论坛后台，草稿箱里一条置顶帖的标题刺得人眼睛发疼：“小偷曲烨偷表新证据，明早八点见。”
易安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把图片放大到最大，猫耳耳机的侧缘刚好倒映出网咖的招牌——“蓝鲸网咖（渡川店）”。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指尖带着熬夜的疲惫，给技术室发了条讯息：“替我锁定蓝鲸网咖的监控，四点二十九分前，我要今晚所有包厢的录像。”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她侧耳听了听隔壁客房的动静，那扇门底下还透着一圈柔软的金光，是余娉打坐时溢出来的仙力。
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被派驻凡间的日子，易安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时候她也总这样整夜开着灯，不敢闭眼，生怕一睡着就又回到那些尸山血海的任务现场，耳边全是哭喊和厮杀声。她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薄毯，轻轻敲了敲客房门：“余娉，毯子放门口，别着凉。”
门里传来轻悄悄的脚步声，接着被拉开一条缝，余娉白净的小脸探出来，耳尖泛着淡淡的红：“易安姐……啊不，易安。”她及时改口，声音还有点结巴，“我、我还不困，能帮你一起查线索。”
“先保存体力。”易安把毯子塞进她手里，指尖无意中擦过她的手背，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雨停之前，我们必须让太阳照进来——这是镇异司的规矩。”
余娉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却还是乖乖点头，轻轻关上了门。走廊重新陷入寂静，易安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房。她没告诉余娉，这条规矩根本不是镇异司定的，是她自己加的。而“太阳”什么时候升起，从来都由她说了算。
早上七点，渡川中学还裹在一层厚厚的雾气里。昨夜的雨总算停了，操场积起一块块水洼，像打碎的镜子，映着灰扑扑的天空。易安把车停在学校后门，余娉下车时，手里拎着两份豆浆和粢饭，小声安利：“凡间的食物，加一勺白砂糖，比仙露还好喝。”
易安没接，把蓝牙耳机塞进耳廓，淡声说道：“林淼昨夜两点三十七分离开蓝鲸网咖，打车回校，三点十五分抵达宿舍。三点二十二分，她用校园网登录论坛，后台显示‘定时发送’已经开启。八点整，那条帖子就会发出来。”
余娉掰粢饭的动作顿住，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我们只剩一小时了？”
“五十分钟。”易安抬眼望向二楼某扇亮着灯的窗户，“在炸弹落地前，得拆掉引信。”
林淼被“请”到音乐教室时，早读的预备铃刚响。推开门看见易安，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弯起乖巧的笑：“镇异司的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马上要早读了。”
易安没废话，直接把笔记本电脑屏幕转了过去——凌晨那张网咖照片被高清放大，猫耳耳机下的论坛后台界面清晰得连字体都能看清。林淼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嘴角却还倔强地翘着：“p图谁不会啊？现在造谣成本这么低吗？”
易安又切换到下一帧画面，是网咖的监控录像：林淼摘下耳机起身，电脑屏幕还没关，论坛草稿箱自动保存的弹窗里，赫然显示着登录Id“L.m.”。林淼的脸色终于变了，却还是强撑着：“我只是提前整理素材，手表确实是在她书包里搜到的——”
“搜到？”易安挑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可没说过‘手表’两个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鸟鸣都仿佛消失了。余娉站在门边，指尖悄悄结了个印，一层肉眼看不见的金光笼罩住整个教室——既为了防止怨气外泄，也怕眼前这女孩突然失控。林淼咬住下唇，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你们想怎样？取消帖子？可以，我这就删。”
她掏出手机，易安却伸手按住了她的屏幕。“晚了。”易安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我要你公开道歉，置顶忏悔，并且——交代是谁教你用‘怨魑’阵。”
林淼猛地抬头，眼底终于闪过一丝真切的恐惧，嘴唇都开始微微发抖。
“怨魑”这两个字，是镇异司内部档案里的代号。把网络上的恶意引到具体目标身上，再辅以符阵，就能催生出“伥鬼”——这种东西不伤人肉身，专门吞噬人的心智。七日成型，十四日化魑，三十日就能让宿主彻底崩溃，走上“自尽”的路，而那些积攒的怨气，最后会反哺给施术者。易安之前在曲烨身上看到的那层淡淡的黑雾，正是伥鬼的雏形。她原本只当是普通的网暴，直到在蓝鲸网咖的后台发现了一段被删除的代码。
有人把“怨魑”阵做成了可视化的插件，卖给了像林淼这样的凡人。林淼不过是个“客户端”，她背后还有真正的“运营”。
林淼的防线崩溃得比想象中更快。“我不知道那是邪术！”她抱着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声音带着哭腔，“上周有个匿名邮箱给我发了个链接，说只要输入目标姓名、生辰，再付两千块，就能‘让一个人身败名裂’。我……我只是想让曲烨被取消竞赛名额，她凭什么每次都比我强？我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邮箱。”易安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林淼颤着手打开手机，登录邮箱，发件人显示为“”
易安把地址转发给技术室，不过三秒，回复就来了：“域名是匿名的，服务器在境外，但支付接口对接了‘云客钱包’，实名认证信息显示是赵寅，男，29岁，渡川本地程序员，曾因网络诈骗被判三缓二。”
易安合上电脑：“走吧，去会会这位‘客服’。”她转身要走，却听见林淼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如果我道歉，曲烨会没事吗？”
余娉先一步回头，声音温柔却坚定：“道歉是开始，不是结束。真正的救赎，是你愿意站在她面前，承担自己那部分恶。”
林淼红了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上午九点，渡川中学的论坛上出现了一条置顶帖：【我是林淼，我向曲烨公开道歉】。帖子里，林淼详细说明了自己是如何自导自演手表失踪事件，如何雇佣水军传播谣言，甚至附上了和水军的聊天记录以及转账凭证。末尾，她贴出了一张手写的保证书，还有一张在派出所门口拍的照片——那是她主动去自首的立案回执。
舆论瞬间反转。有人在帖子下面留言：“是不是被学校逼的？”下一秒，Id“L.m.”就亲自回复了：“是我自愿的。我做了错事，愿意承担所有后果。”配图里，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像一场迟来的审判。
然而，曲烨身上的怨气并没有因此消散。易安和余娉赶到宿舍时，女孩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们……她们在网上给我道歉了……”她抬起空洞的眼睛，声音里满是绝望，“可我耳边还是有声音，她们骂我小偷，说我活该去死，说我根本不配参加竞赛……”
余娉抬手，金光覆在曲烨的眉心，却被一股更浓重的黑雾猛地反弹回来，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伥鬼已半化魑。”易安的脸色沉到了极点，“阵眼不在林淼身上，而在那个幕后‘运营’。”她当机立断，“余娉，你守着她，我用元神出窍，循着‘怨魑’阵纹逆溯源头。三十分钟内，如果我没回来——”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琉璃珠塞进余娉掌心，“捏碎它，仙界会强行把你拉回去，别犹豫。”
余娉急紧抓住她的袖口，声音带着哭腔：“易安！我——”
“听话。”易安指尖一点，身形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她的元神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了虚空之中。
逆溯阵纹，无异于在亿万条恶意编织的网里逆行。易安再次睁开眼时，已经置身于一片漆黑的数据海，无数猩红的字符像锁链一样缠绕着，一端缠着曲烨痛苦挣扎的虚影，另一端则伸向遥远的黑暗深处。她循着锁链疾速飞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进了一间废弃的机房。
机房里摆满了老旧的机柜，服务器嗡嗡作响，发出刺耳的噪音。中央的地面上摆着一座小小的祭坛，上面放着铜镜、朱砂、U盘，还有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赵寅背对着她，正往铜镜里滴入自己的指尖血，嘴里念念有词。铜镜的表面，赫然浮现着曲烨痛苦蜷缩的脸。
“再有一日，魑成，老子就能入账十万功德——”赵寅的声音带着贪婪的笑意，嘶哑难听。
“用无辜性命换功德，谁教你的买卖？”易安的冷笑在空旷的机房里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
赵寅猛地回头，眼底布满了血丝，看到易安的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惨白：“镇异司？！”他扬手一挥，机房里的灯光瞬间变成了血红色，无数黑影从机柜的缝隙里爬了出来——都是被“怨魑”阵吞噬的伥鬼，面目扭曲，发出婴儿般凄厉的啼哭。
易安甩出一张赤符，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一只火鸟，腾空而起，将那些扑过来的伥鬼瞬间燃成了灰烬。赵寅却趁机抱起祭坛上的铜镜，咬破自己的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了镜面上：“既然提前被你们发现，那就用这个半成品——也能要你半条命！”
镜面瞬间碎裂，黑色的雾气从碎片中涌出，凝聚成实体，化作一只三丈高的魑鬼。那魑鬼的胸口，赫然嵌着曲烨的脸，正发出无声的惨叫。易安的眸色沉到了极致，她抬手，五指虚握——一柄通体银白的断刃从虚空之中浮现，刃口缺了一半，却依旧寒光暴涨，带着凛冽的杀气。
“忘川·残雪。”
赵寅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在发抖：“仙界……上将军？”
易安淡淡开口：“你认识，那就该知道，它出鞘必见血。”话音刚落，刀光如月华般横贯机房，魑鬼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巨大的手臂猛地砸落下来。而易安手中的断刃却瞬间化作千道流光，将魑鬼周身的黑气切割成无数碎片。最后一刀，直指赵寅的眉心。
“说，插件的源代码是谁给你的？”
赵寅的唇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暗网……Id是‘魍先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是给我代码，让我负责推广，事成之后分我钱！”
易安收刀，一掌劈在赵寅的后颈，他闷哼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她抬手结印，将铜镜封印起来，黑色的雾气瞬间收敛，周围的数据海也开始崩塌。
三十分钟整，易安的元神归位。她猛地睁开眼，一口鲜血却先喷在了地板上，染红了一片。余娉立刻扑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易安！”
“没事，只是被魑气刮了一下。”易安胡乱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目光却落在了曲烨身上。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坐了起来，眼底的血丝褪去，正愣愣地看着窗外。
雨，真的停了。一缕晨光穿透云层，透过窗户，落在她的手背上，温暖而明亮。“我听不见了……”曲烨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那些骂声，都没了。”
余娉红了眼眶，哽咽着说：“是易安，她把源头斩断了。”
曲烨下床，踉跄着走向易安，想要拥抱她，却被易安侧身避开。易安只是抬手，在她的发顶轻轻拍了一下，声音温和了许多：“要谢，就谢那个愿意自首的林淼，还有——你自己，没有放弃。”
午后，镇异司的专车来带走了赵寅。技术室的人从他的电脑里挖出了“怨魑”插件的完整源代码，还锁定了暗网Id“魍先生”的Ip地址，已经发往了更高一级的安全部门。渡川中学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曲烨在全班同学面前，收到了林淼亲手递回来的竞赛申请表——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对不起，我退出，你值得。”
曲烨沉默了片刻，却把表格推了回去，看着林淼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一起进决赛，用实力说话。”
林淼愣住了，眼泪瞬间砸在纸面，晕开了字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了声：“好。”
夜里，余娉在阳台找到了易安。城市的灯火像海一样铺展开来，霓虹的光芒勾勒出易安的侧脸，她独自靠在栏杆上，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任务结束了，我是不是也要回仙界了？”余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易安“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啤酒罐捏扁，抬手一抛，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十米外的垃圾桶。余娉低下头，摩挲着掌心那枚没派上用场的琉璃珠，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能不能留下？哪怕再吃一颗忘忧丹，我也想留在凡间，留在——你身边。”
易安终于回头，眼底是余娉从未见过的柔软，却又像是藏着整个寒冬的清冷。“余娉，凡间不像仙界。”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这里没有灵泉，没有长夜灯，人会走，灯会灭，连记忆都是奢侈的东西。”
“可这里有你。”余娉上前一步，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风掠过阳台，吹乱了余娉额前的碎发。易安伸出手，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好。”她听见自己说，“但我们要约法三章。第一，不许随便用仙力；第二，不许乱捡流浪猫；第三——”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第三，如果有一天你想走，别告诉我，直接离开。我怕……我会挽留。”
余娉的眼眶瞬间红了，却笑得像个捡到糖的小孩，用力点头：“那……易安，以后我还可以叫你‘易安姐’吗？”
易安转身进屋，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淡淡的：“随你。”
门合上前的那一刻，余娉听见了一句极轻极轻的话，像羽毛一样落在心上——“欢迎回家。”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的某栋老旧公寓里，一台电脑的屏幕突然闪了闪，弹出一封新邮件：“渡川试点失败，备用包已投放至临江一中。另，‘残雪’已现世，确认持有者：易安。下一步指令？”发件人的Id是“魍先生”。
十秒后，一封自动回复弹了出来：“继续放饵，引她来临江。我要的不止是怨气，——我要她本人。”
屏幕的幽光映出一只苍白的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戒指，戒面刻着一个扭曲的“魍”字。窗外，乌云再次聚集，一场新的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