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对峙的空气。
十几辆印着“检察”字样的车,楔入装甲车队和人群之间。
车门猛地弹开。
侯亮平第一个冲下来,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扣好的检察官制服,被傍晚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径直冲向那支庞大的钢铁洪流,冲向那个站在风暴最中心、独自面对上千工人的背影。
他拦在祁同伟面前。
“祁同伟!”
侯亮平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带着他自认为的正义感。
“我命令你停下!”
他伸出手指,指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装甲车队。
“你以什么名义调动如此巨额的资金?”
“这笔钱来路不明!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涉嫌重大经济犯罪!要蓄意激化人民矛盾!”
“我代表汉东省检察院,代表最高检!”
“要求立刻封存所有车辆和资金,全部接受调查!”
他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他带来的几十名检察官,从后面的车里冲出来,试图组成一道人墙,去封锁那些黑色的钢铁巨兽。
整个工地,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对峙上。
是检察院。
是传说中从京城派下来,专办大案要案的侯亮平!
他竟然,直接对上新来的常务副省长!
老钱和发改委主任等人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刚刚因为那支钢铁洪流而稍稍放下的心,再一次被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神仙打架。
他们这些凡人,要遭殃了。
工地上千双眼睛,也从对运钞车的震撼中回过神,转而看向这场官与官的直接碰撞。
他们看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事情,变得更大。
然而。
出乎所有人预料。
面对侯亮平正义凛然的控诉和命令。
祁同伟,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就像没有听到,没有看到。
祁同伟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视。
他拿起一直握在手里的对讲机。
按下通话键。
对着那支钢铁洪流,下达了指令。
“开始卸货。”
简单的四个字。
侯亮平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
他感觉自己被当着上千人的面,狠狠地,反复地抽着耳光。
“拦住他们!”
他失态地咆哮起来。
“谁敢动!就地控制!”
他带来的检察官们得到命令,硬着头皮,朝着第一辆装甲车的车门冲过去。
“同志!我们是检察院的!请你们配合调查!”
一名年轻的检察官掏出自己的证件,厉声喝道。
“咔嚓!”
回应他的,是装甲车车门弹开的声音。
两个全副武装,手持防暴枪,身穿黑色特勤服的安保人员,从车上跳下来。
他们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种在战场上才会有的,冰冷到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视线,看着眼前的检察官。
然后,其中一人,伸出手,做一个“请退后”的战术手势。
动作标准,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检察官,喉咙里的话,一下子被堵住。
他看着对方胸前“越省发展银行”的标识,又看看那黑洞洞的枪口,和枪口后面那张冷漠的脸。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这不是警察。
这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一种纪律部队。
这是刀口舔血的专业武装押运人员。
他们只听从命令。
检察院的证件,在他们这里,可能还不如一张废纸。
“你们要干什么!”
“要拒捕吗!”
“这是在对抗国家司法机关!”
后面的检察官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但他们的声音,在数十名从运钞车上陆续跳下的,沉默的武装人员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侯亮平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他看着自己的人,寸步难行。
他看着那个始作俑者,祁同伟,甚至都没有朝这边多看一眼。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而这,仅仅是开始。
“哐!”
第一辆装甲车的后门,被打开。
一箱。
又一箱。
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的,崭新的密码箱,被流水线一般地从车里搬出来。
“那是什么?”
人群中,有人下意识地问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名武装人员走到箱子前,输入密码。
“啪嗒。”
箱子,打开了。
没有金光闪闪。
只有一片刺眼的,夺目的,让所有人都瞬间失语的——红色。
一沓沓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味的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里。
轰!
人群的理智,彻底被这一个简单的画面,炸得粉碎。
“钱……”
“是钱!!”
“我的天啊……”
站在推土机上的王响,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闹了一辈子,为了几万块的安置费,他可以豁出命去。
可他这辈子,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超出了他对金钱这个概念的所有认知。
愤怒。
绝望。
委屈。
在这一刻,在这一箱子打开的现金面前,被一种更原始,更本能的巨大震撼,冲刷得干干净净。
不止是他。
上千名工人,全都傻了。
他们不喊了,不闹了,也不哭了。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箱子,盯着那片让他们毕生难忘的红色。
后车里。
财政厅长老钱的呼吸,已经停滞。
他死死地扒着车窗,一张脸紧紧贴在冰冷的车玻璃上。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十个亿。
现金。
他以为祁同伟是在说疯话。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用来谈判的筹码。
可现在。
这疯话,变成了现实。
这筹码,被真真切切地摆在桌面上。
发改委主任瘫在座位上,他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诞。
“卸!”
“快!”
“都他妈动起来!”
一个粗犷的,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领队声音响起。
更多的箱子被打开。
一箱。
十箱。
一百箱。
一箱箱红色的钞票,被从几十辆装甲车里搬出来,就在工地的空地上,就在侯亮平和几十名检察官面前,就在上千名工人和几十名官员的注视下。
开始堆积。
一块红色的“砖头”,被扔在地上。
第二块。
第三块。
……
很快,这些红色的“砖头”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地基。
然后,地基之上,开始垒起高墙。
那是一座,完全由金钱构筑的墙。
现场,只剩下搬运钞票的单调声音,和所有人粗重的呼吸声。
侯亮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他带来的检察官们,也都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他们是来执法的。
他们是来阻止一场可能发生的群体性事件的。
可眼前的这一幕,算什么?
用钱,活生生地,把一场风暴给……砸平了?
没有人再去看他们。
也没有人再关心什么检察院,什么法律,什么程序。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的“现金山”,牢牢地吸住。
那座山,越堆越高。
一米。
两米。
三米。
它红得那么不真实。
红得那么刺眼。
它像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惊叹号,矗立在这片昏黄的暮色之中。
矗立在汉东省这片土地上。
嘲弄着规矩。
嘲弄着权力。
嘲弄着所有自以为是的人。
终于。
当最后一箱钞票被放上顶端。
这座高达数米,由整整十亿现金堆砌而成的山,彻底完工。
全场死寂。
祁同伟站在山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褶皱的衣领。
他全程没有看那座山一眼。
仿佛那不是十亿现金,只是一堆普通的沙土。
他转过身。
第一次,正眼看向身后那个被彻底羞辱,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侯亮平。
但他依然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脚步。
一步。
一步。
沉稳地,坚定地。
在全场上千人无法理解的注视下。
走上了那座完全由金钱构筑的山。
他站在了那座现金山的山顶。
他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