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走出市委大楼，京州的冷风一吹，他才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赢了吗？
李达康，堂堂的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低头，认输了。
可侯亮平心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被人当猴耍的憋闷和恼火。
李达康就是一团看不见的棉花，你用尽全力一拳砸过去，他轻飘飘地卸掉你所有的力道，还顺势把你推向一个你根本看不见的深渊。
“我倒要看看，你侯亮平有多大的能耐！”
“别最后，惹一身骚，还得我李达康，来给你擦屁股！”
李达康那“忠告”里藏着的讥讽，硌得他心里发慌。
他掏出手机，拨通陈海的电话，声音里压着一团火。
“陈海，通知所有人，立刻行动！”
“目标，李维民的老婆，吴心仪的公司！”
“记住，要快！封锁所有出入口，控制所有人员，带走所有账目和电脑！一根毛都不能给我放过！”
电话那头，陈海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明白！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挂断电话，侯亮平坐进车里，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他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
李达康，你想看戏？
想看我侯亮平惹一身骚？
我就偏要把这案子办成铁案！
让你李达康的脸，没地方搁！
一个小时后，十几辆挂着地方牌照的检察院车辆，悄无声息地包围位于京州高新区的维康贸易大厦。
没有警灯，没有鸣笛。
侯亮平一马当先，推开车门，带着几十名身穿制服的检察人员，径直冲进大厦。
“省检察院办案！所有人不许动！待在原地，配合调查！”
陈海洪亮的声音在大厅里炸开。
公司里瞬间鸡飞狗跳。
员工们惊慌失措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个个面色惨白。
侯亮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种突袭带来的绝对威慑。
然而，一个穿着高档职业套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人，却排开惊慌的人群，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侯亮平认得她，李维民的妻子，吴心仪。
“哎哟，这不是侯局长吗？”吴心仪竟然先开口，“真是稀客啊。您上次来，还是为我们家老李的事吧？怎么，今天又来了？阵仗还这么大。”
她的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侯亮平脸上。
上次就是他带人来查，结果打草惊蛇，什么都没查到！
这女人在点他！
在嘲笑他！
侯亮平上前一步，亮出自己的证件。
“省检察院反贪局，侯亮平。我们怀疑贵公司涉嫌重大经济犯罪，现在依法进行搜查。”
吴心仪：
“侯局长，瞧您说的。我们是正经生意人，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随时欢迎领导检查指导工作。”
她侧过身，对着财务室的方向做个“请”的手势。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了算。”侯亮平懒得跟她废话，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搜！”
检察人员立刻行动起来，冲向财务室、档案室和高管办公室。
吴心仪就站在原地，没有阻拦，甚至还“体贴”地对身边吓傻的行政经理说：
“去，给检察院的同志们倒点水，天这么冷，别累着了。需要我们怎么配合，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政府的调查工作。”
那副滴水不漏、有恃无恐的姿态，比撒泼打滚更让侯亮平感到恶心。
半个小时过去。
检察人员将一箱箱的账本和文件从财务室里搬出来，在大厅中央堆成一座小山。
技术人员也开始对公司的所有电脑进行数据拷贝。
一切看起来都异常顺利。
但侯亮平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太顺利了。
顺利得就像是有人提前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摆在门口等着他们来取。
陈海快步走到他身边，脸色难看地压低声音。
“亮平，情况不对。”
“怎么？”
“账本……太干净。”陈海的脸上满是匪夷所思，
“我找院里几个老会计一起看，所有的账目都对得上，流水清晰，票据齐全，连税都一分没少交！从账面上看，这家公司简直就是全省的模范企业！”
侯亮平的身体僵住。
模范企业？
他快步走到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前，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干净的纸张，清晰的字迹，完美的流水。
一笔笔交易，看起来都那么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可就是这种完美，透着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虚假！
一个公安局长的老婆开的公司，能干净到这种地步？骗鬼呢！
这分明是早就做好万全准备，把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都处理得一干二净！
他们兴师动众查获的，不过是一具被精心粉饰过的空壳！
“侯局长，查得怎么样了？”
吴心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却瞟向墙上的挂钟。
“要是没什么问题，我们公司下午还有个重要的合同要谈，您看……是不是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那副看小丑表演的样子，彻底点燃侯亮平胸中的炸药桶。
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打在棉花上。
不，比棉花还难受。
他像个傻子，带着人兴师动众地冲进来，结果对方却像迎接贵宾一样，把所有东西都摊开来让你看。
你看吧，随便看，反正你也看不出什么。
这种挫败和羞辱，比李达康当面的讥讽，更让他无地自容！
“陈海！”侯亮平的声音压抑到极致，听起来有些嘶哑。
“在！”
“把所有账本、电脑，全部带走！所有相关人员，带回省检，一个一个问！”
吴心仪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一丝，但依旧强撑着。
“好的，侯局长，我们配合。”
侯亮平不再看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猛地转身，大步走出维康公司的大门。
他输了，第一回合，他输得彻彻底底，颜面扫地。
李达康、吴心仪……他们就像织一张无形的网，而自己，就是那只一头撞进去的愣头青。
车上，侯亮平一言不发。
他终于明白，李达康为什么那么“痛快”地放手。
因为李达康早就知道，这个案子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是个炸药包！
他不是查不下去，而是查下去的代价太大，很可能一无所获，最后惹得一身腥臊。
所以，他把这个“机会”，慷慨地“让”给自己。
好一个李达康！
好一招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就在这时，侯亮平的手机再次响起，是负责审讯李维民的小组打来的。
“侯局，李维民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说我们是诬告陷害，要控告我们刑讯逼供。”
“诬告陷害？”
侯亮平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好啊！
你们不是觉得我侯亮平没能耐吗？
不是觉得我这把尚方宝剑不够利吗？
既然从外围打不进去，那我就从最核心的地方，用最硬的办法，砸开一个口子！
他对着电话吼出来。
“通知审讯组，给我审！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轮班上！”
“我就不信，他李维民的骨头，比我们反贪局的手段还硬！”
与此同时，山水庄园一间格调雅致的茶室里，青烟袅袅。
祁同伟慢条斯理地用沸水冲洗着茶具，动作优雅，神情专注。
他的私人手机放在一旁，屏幕亮一下，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侯亮平突袭维康公司，一无所获。已下令对李维民加大审讯力度。】
祁同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将一杯刚泡好的大红袍，推到对面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面前。
“侯亮平已经把火点起来。”
祁同伟抬起头，脸上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平静。
“光明峰那边，我们的戏也可以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