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赞成?
谁反对?
这六个字,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李达康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团火,已经烧到喉咙口。
荒谬!
这是前所未有的荒谬!
这是对组织原则最赤裸裸的践踏!
一步登天,身兼四职,常委,副省长,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厅长。
这已经不是提拔。
这是封王!
他沙瑞金凭什么?
他怎么敢!
李达康放在桌下的那只手,骨节死死抵住厚重的桌板。
他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头部涌去。
那个“不”字,已经化作一颗滚烫的、即将爆发的炸弹,卡在他的声带上。
他要站起来。
他要拍桌子。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不”字,狠狠地砸在沙瑞金的脸上!
他要告诉他,这里是汉东,不是他的一言堂!
他的上半身已经不自觉地向前倾斜,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绷紧,做好爆发的准备。
就在这一刻。
就在那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千分之一秒。
啪。
一声脆响。
突然在会议中响起。
李达康即将喷发的怒火,被这一下,硬生生地给拍回去。
他整个人都僵住。
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时间,做出同一个动作。
十几道目光,带着惊愕、不解、骇然,齐刷刷地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会议桌的角落。
那个从开会到现在,一直正襟危坐,如同入定老僧般一动不动的身影。
汉东省军区政委,戎装常委。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肩上那颗金色的将星,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这张刚毅的面孔,在汉东省委的会议上,更像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他列席,但不参与。
他旁听,但不表态。
这是铁的纪律,也是所有人都默认的规则。
地方事务,军队绝不插手。
可是现在,这个符号,活过来。
他的右手抬在半空,掌心微红。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啪。
他又拍了一下。
这一次,比刚才更慢,更清晰,也更用力。
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他的视线,始终平视着前方,落在主位那个方向。
但这两下掌声,已经说明一切。
这是一种表态。
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强硬的表态。
军方,支持沙瑞金的提议。
军方,赞成祁同伟的擢升。
“轰!”
李达康的脑子,彻底炸成一片空白。
那股刚刚还堵在喉咙里,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瞬间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浇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靠回椅背。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输了。
在那个戎装常委抬起手的一瞬间,他就已经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
他想跟沙瑞金斗,想在政治的棋盘上掰手腕。
可人家,直接掀棋盘,然后开过来一辆坦克,把炮口对准他的脑门。
这还怎么斗?
高育良那副金丝眼镜后面的世界,也已经天翻地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军人,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沙瑞金。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终于想通了。
为什么赵立春会倒得那么快,那么不合常理。
为什么京城会派专机,下来一个神秘的人物。
为什么沙瑞金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昨天的“架空”,变成今天的“封神”。
原来,这不是沙瑞金一个人的意志。
这是一股他根本无法想象,更无法抗拒的,来自更高层面的力量。
而军方的这次表态,就是这股力量,在汉东这片土地上,最直接,最强硬的显现。
他的那个学生,他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背后站着的,是这样的庞然大物。
荒谬。
太荒谬了。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剩下的常委们,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桌子里。
谁还敢有意见?
谁还配有意见?
这已经不是征求意见。
这是在下达通知。
沙瑞金拿起话筒,对着那片死寂,缓缓开口。
“看来,没有同志有不同意见。”
“既然如此,那关于增补祁同伟同志为省委常委、提名副省长候选人、出任省委政法委副书记,并继续兼任省公安厅厅长、书记的提议,原则上,通过。”
“会后,由办公厅牵头,组织部配合,立刻启动相关程序。要快,要稳妥。”
沙瑞金放下话筒,端起茶杯。
似乎,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一场惊天动地的人事地震,就以这样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一口气。
不管结果多么难以接受,但总算,结束。
然而。
“咳,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打破这短暂的平静。
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猛地绷紧。
目光,循着声音,艰难地转过去。
省长,刘善本。
一个头发花白,再过几个月就要退居二线的老人。
在刚才那场堪称天崩地裂的风暴中,他始终闭着眼睛,置身事外,仿佛已经提前进入退休状态。
可现在,他睁开眼。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透着一股异常清醒的光。
他伸手,将面前那个许久未动的话筒,拉近一些。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他慢悠悠地,用他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开口说道: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
他环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主位的沙瑞金身上。
“那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