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璀璨灯火在他脚下,延绵成一片沉默的星海。
欧阳菁的死,是一颗深水炸弹。
它炸出的浑水,比他预想的更浑,也更快。
李达康的雷霆之怒,侯亮平的停职待查,赵家的暗中窃喜……
棋盘,正朝着最混乱,也最有趣的方向发展。
欧阳菁的死,他没算到。
但这不重要。
死棋,有时候比活棋,更有用。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动的手。
在检察院的看守所里,能把一个市委书记的夫人安排得如此“明明白白”,除了那帮已经无法无天的赵家人,还能有谁?
手段愚蠢,但直接有效。
祁同伟的眼底,浮现一抹冷意。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私人手机的屏幕,幽幽亮起。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让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钟小艾。
他那位“天之骄子”师弟的妻子。
那位身眼高于顶的钟副部长千金。
她竟然会主动联系自己?
祁同伟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接通电话,却没有出声。
他在等。
等电话那头,那位真正的“天之b骄女”,先开口。
“祁厅长。”
钟小艾的声音传来,冷静、清晰,不带任何客套与寒暄。
“我替亮平,向你道歉。”
道歉?
祁同伟几乎要笑出声。
侯亮平那头犟驴,此刻恐怕正把手机往墙上砸,恨不得生吞活剥自己。
他的老婆,却在电话里,替他道歉?
真有意思。
“哦?”祁同伟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慵懒的笑意,“钟处长这话,从何说起?”
“亮平他……太傲慢了。”钟小艾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把你当成了敌人。”
“难道我不是吗?”祁同伟反问。
“以前是。”钟小艾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现在不是。”
“欧阳菁死了,亮平被停职,赵家和李达康,都需要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他现在,是那枚必死的炮。”
这句话,祁同伟早上才对侯亮平说过。
此刻从钟小艾嘴里复述出来,味道却截然不同。
这个女人,比她那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丈夫,要清醒一百倍。
“所以呢?”祁同伟淡淡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见你。”
钟小艾的声音压低几分。
“我就在你们省委党校的招待所。”
祁同伟眼中的玩味,瞬间变成冷静。
这个女人,居然还在汉东。
他以为她已经离开汉东。
她不是来哭诉,不是来求情。
她是来……谈判的。
“好。”祁同伟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个小时后,招待所茶室,我等你。”
挂断电话,祁同伟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
他知道,钟小艾看不起自己。
从大学时代开始,他们那群京城子弟,就用一种悲悯又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山里来的穷学生,如何为了前途,向权力下跪。
侯亮平的鄙夷,写在脸上。
而钟小艾的鄙夷,藏在骨子里。
今天,这位骨子里都透着骄傲的女人,却要主动来见他这个“无耻之徒”。
权力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
一小时后,省委党校招待所,清净的茶室。
祁同伟到时,钟小艾已经在了。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风衣,长发挽起,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场。
那不是侯亮平的咄咄逼人。
而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沉静与从容。
“祁厅长。”她站起身,微微颔首,是礼貌,而非敬畏。
“坐。”
祁同伟在她对面坐下,亲自提起紫砂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
茶香袅袅。
“我以为,你会先去找高老师。”祁同伟开口,打破沉默。
“高老师是老师。”钟小艾看着他,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而你,是破局的人。”
“破局?”祁同伟笑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钟处长太高看我了。侯大局长现在是泥菩萨过江,我一个被他盯死的‘贪腐分子’,又能做什么?”
他把“贪腐分子”四个字,咬得极重。
钟小艾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仿佛听不出那话语里的讥讽。
“亮平有错。”
“他的错在于,他以为汉东非黑即白。”
“他以为自己手握尚方宝剑,就能扫除一切魑魅魍魉。”
“他不懂政治,更不懂人心。”
她竟当着祁同伟的面,如此冷静地剖析自己的丈夫。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狠。
“那钟处长懂吗?”祁同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懂。”钟小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懂交易。”
“说来听听。”
“欧阳菁的死,是赵家干的。”钟小艾开门见山,“他们要灭口,也要把水搅浑,让李达康和亮平狗咬狗,不死不休。”
祁同伟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李达康现在急需一个交代,来平息省里的问责和舆论的风暴。被停职的亮平,是他能送出的,最好的一份礼物。”
“所以,亮平死定了。”
“你想让我救他?”祁同伟放下茶杯,笑了。
那笑容,冰冷而嘲弄。
“钟小艾,你是不是忘了?”
“从踏上汉东的第一天起,你丈夫就处处与我为敌,恨不得立刻将我置于死地。”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过去。
“他侯亮平被人当枪使,被人当成弃子,那是他愚蠢,是他活该!”
“我凭什么,要去救一个天天想弄死我的敌人?”
他盯着她。
“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