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谢明蓁都处在一种冰火交煎的焦灼之中。
派去打探南书房谈话内容的人,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传回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乾元宫经上次“伪证”风波后,似乎被洪公公彻底清洗整顿过一番,能被收买或套话的中低层宫人要么调离,要么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花了大价钱,也只买到几句语焉不详的“似乎提到了两位殿下”、“陛下听得很认真”、“三位大人出来时脸色都很严肃”之类的废话。
这些信息,有等于无,反而更加深了她心中的不安。
更让她心头发冷的是,皇帝对靖王府的态度。
按照常例,靖王每隔三五日便会入宫向皇帝请安,禀报军务或京城防务巡查情况。
以往,即便皇帝再忙,也会抽空见一见,问几句话,有时甚至还会留饭,显露出对这位军功卓着儿子的看重。
可最近两次,萧景琰递牌子请见,第一次被洪公公以“陛下正与阁老商议要事”婉拒了。
第二次倒是见了,却是在皇帝处理完大批奏折后的傍晚,萧景琰在偏殿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被引进去。
见面不过一盏茶功夫,皇帝只简单问了几句京畿大营秋季操演的筹备情况,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疏离。
萧景琰试图主动提起北境边防的一些新想法,皇帝也只是“嗯”了两声,未置可否,便端茶送客。
那种明显的冷淡,像一根细针,扎在萧景琰骄傲的心上,更让在府中等候消息的谢明蓁如坠冰窟。
这绝不是往常那个会对靖王军事见解表现出兴趣、甚至与他讨论细节的皇帝!
“父皇他……是不是真的信了那些话?认为我有不臣之心,认为你……”
萧景琰从宫中回来,脸色铁青,在熠煌殿内来回疾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后面的话却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谢明蓁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即便敷了脂粉也难掩憔悴的容颜,心中的恐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皇帝的冷淡,比任何直接的斥责都更可怕。那意味着信任的流失,意味着圣心的偏移,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最有力的倚仗。
“不会的。”她强自镇定,声音却有些发虚,“那伪证漏洞明显,陛下何等英明,只要派人去查,定能发现破绽。
陛下现在……或许只是在生气,气我们用了这种手段构陷兄弟,伤了天家颜面。等气消了,看到王爷您的才干与忠心,自然会回心转意。”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萧景琰,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生气?”萧景琰猛地转身,眼中布满红丝,“若是生气,为何不发作?为何不叫我去质问?这般不冷不热地晾着,算怎么回事!”
他想起离开时,洪公公那恭敬却疏远的笑容,想起沿途遇到的宫人那闪烁回避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他萧景琰,堂堂靖王,北境立下赫赫战功,何时受过这等憋闷?
谢明蓁看着他几乎要失控的样子,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紧握的拳头,柔声道:“王爷,慎言!隔墙有耳。”
她将他拉到内室,屏退左右,才继续低声道,“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父皇的态度,或许也是一种试探,试探我们的反应。若我们因此慌乱失措,甚至口出怨言,那才是真的中了圈套,坐实了心虚!”
萧景琰重重喘了几口气,胸中翻腾的怒火才勉强压下去一些。
他反手握住谢明蓁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心中一痛,怒火渐渐被一种混合着不甘与依赖的复杂情绪取代。“蓁儿,你说……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是不是不该……用那个法子?”
这是他第一次对那“伪证”之计流露出悔意。
当初谢明蓁信誓旦旦,说此计定能让瑞王万劫不复,他虽觉冒险,但在野心的驱使和对谢明蓁莫名“预知”能力的信服下,还是点了头。
如今看来,不仅未能伤到瑞王分毫,反而可能将他们自己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
谢明蓁心中猛地一抽。
走错了?她重活一世,携带着前世的记忆与恨意归来,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怎么可能会错?要错,也是错在苏云昭那个变数,错在皇帝的心,比她前世记忆中更加深沉难测!
“王爷,开弓没有回头箭。”
谢明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偏执的光芒,“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瑞王那边,经此一事,只怕更是将我们视为死敌。父皇如今态度不明,若我们此时退缩,等待我们的,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唯有继续向前,争取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让所有轻视我们、阻碍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深深映入萧景琰的眼底。
萧景琰看着她眼中熟悉的、混合着野心与仇恨的光芒,那颗因皇帝冷淡而有些动摇的心,又逐渐硬了起来。
是啊,没有退路了。从决定争夺那个位置开始,他们就站在了悬崖边上,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后退,就是粉身碎骨。
“可是,父皇如今这般态度,我们该如何争取?”萧景琰眉头紧锁。
谢明蓁松开他的手,走到窗边,望着暮色渐沉的天空,缓缓道:
“文臣方面,有父亲在,还能稳住一部分。军中,王爷您的根基尚在,那些真正跟随您出生入死的将领,不会轻易背弃。宗室……礼亲王态度明确,但其他亲王郡王,未必都跟他一条心。我们还可以争取。”
她转过身,眼神变得幽深:“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让父皇看到,谁才是真正有能力、有魄力继承大统、守护江山的人。
瑞王只会守成,而王爷您,可以开拓!眼下朝中看似平静,但边境狄人狼子野心,国内漕运、河工、吏治,哪一处不是隐患重重?守成之君,未必能应付未来的变局。”
“你是说……”萧景琰若有所悟。
“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王爷您再次大放异彩、同时让瑞王相形见绌的机会。”谢明蓁一字一句道,“或者……创造一个机会。”
创造机会?萧景琰心中一跳,看向谢明蓁。谢明蓁却没有再解释,只是道:
“此事需从长计议,容妾身再想想。
当务之急,王爷明日便该主动向父皇请缨,要求全面负责京畿秋季大操演的统筹事宜。这是展示您治军之能、振奋军心士气的绝好机会,也是向父皇和朝野证明您时刻不忘武备、心系国防的忠心。”
萧景琰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稳妥的切入点。“好,我明日便上折子!”
见萧景琰重新振作,谢明蓁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阴霾却未曾散去。她知道,仅靠一次操演,恐怕难以扭转皇帝心中可能已经形成的偏见。他们需要更猛烈、更有效的“药”。
夜深人静,谢明蓁独自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萧景琰已在身旁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可她却没有丝毫睡意。
皇帝那冷淡疏离的眼神,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礼亲王、赵崇、周延儒可能偏向瑞王的评价,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苏云昭那张沉静从容的脸,更是让她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为什么她重活一世,知晓先机,却依然走得如此艰难?为什么萧景珩和苏云昭总能逢凶化吉?难道天命真的不在她这边?
不!她绝不相信!前世她输得那样惨,今生她一定要赢!任何阻挡她的人,都要被碾碎!
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悄然滋生。如果常规的争储手段已经难以见效,如果帝心真的难以挽回……那么,是不是只有非常之法,才能破开这僵局?
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窗外,秋风渐起,吹得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