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启二十九年,正月十六,年节余韵尚存,皇宫大内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庄严肃穆。
寅时刚过,文武百官便已穿戴整齐,手持玉笏,静候于太极殿外。
晨曦微露,映照着殿顶的琉璃瓦,泛出冰冷的光泽。
随着三声净鞭脆响,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百官依序鱼贯而入,按品级肃立于丹墀之下,偌大的殿宇内鸦雀无声,只余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与彼此压抑的呼吸。
皇帝萧鉴端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面容虽仍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清癯,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洞察,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位臣子,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他先是总结了去年北境战事的艰辛与最终胜利,声音沉稳有力,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靖王景琰,督战有功,勇毅可嘉,特赐黄金千两,皇庄两座,加食邑千户。”
皇帝的声音落下,萧景琰应声出列,一身亲王冕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儿臣谢父皇隆恩!此战全赖父皇运筹帷幄,将士用命,儿臣不敢居功!”
其麾下几名主要将领亦依次出列,获得了相应的金银田亩封赏,脸上难掩激动与荣耀。
然而,皇帝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然,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此番战事持久,后勤转运,粮草筹措,亦是重中之重。
瑞王景珩,统筹调度,保障有力,使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功不可没。
赏玉璧一对,东海明珠十斛,另赐京城附近皇田百顷。”
萧景珩闻言,稳步出列,姿态比萧景琰更为谦逊,他深深躬身,几乎呈九十度:
“儿臣叩谢父皇。
后勤之事,乃儿臣本分,实赖户部、工部诸位同僚及地方官吏齐心协办,方能勉强不负圣托。
父皇明察秋毫,儿臣愧不敢当。”他将功劳推予下属和协作部门,言辞恳切,未露半分骄矜。
这番赏罚,看似面面俱到,皆大欢喜。
但殿内久经官场的老臣们,心中皆如明镜一般。
皇帝刻意将靖王的野战军功与瑞王的后勤保障之功相提并论,平衡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这并非简单的论功行赏,而是帝王心术的又一次精妙展演,意在告诫双方,亦是在提醒满朝文武,这天下,仍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中,不容任何一方势力过度膨胀。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依序退出太极殿。
宫门外,萧景琰与一众武将谈笑风生,意气风发,接受着众人的恭贺。
而萧景珩则步履沉稳,与几位文臣低声交谈几句后,便径直登上了回府的马车,并未在宫门外多做停留。
马车内,萧景珩闭目养神,看似平静,脑海中却已飞速掠过方才朝会上几项关键职位变动的情报。
靖王一派凭借新立的军功,成功将两名亲信安插入了兵部武库清吏司与京畿大营参军之职,虽非核心枢要,却也是掌管军械与参与参谋的关键节点。
而己方在王先生等人的暗中运作下,亦将一位出身寒门、能力卓着的干吏,推上了户部度支主事的位置,虽品级不高,却手握部分钱粮审计之权,亦是紧要环节。
“父皇此举,名为赏功,实为纵容与试探。”
回到清梧轩书房,萧景珩对早已在此等候的苏云昭缓声道,他卸下沉重的朝冠,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乐于见到我们相争,以此互相牵制,却又时时敲打,不容任何一方真正威胁到他的权柄。
今日安插进去的这些人,来日或许便是攻讦彼此、掀起风波的引子。”
苏云昭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面容。
她颔首道:“意料之中。我们的人既已就位,首要之务便是谨言慎行,做出实绩,站稳脚跟。
至于对方安插之人……”
她顿了顿,眸光清冽如秋水,“其性情癖好,能力短板,过往履历中的蛛丝马迹,皆已记录在案。此刻是隐患,未来未尝不能成为可资利用的破绽。”
萧景珩接过温热的茶盏,指尖传来的暖意稍稍驱散了朝堂带来的寒意。
他深知,这朝堂之上的博弈,如同高手对弈,一子的落下,往往牵动全局,影响深远。
今日的赏罚,绝非终点,而是新一轮、或许更为激烈的争夺的开始。
皇帝那看似平和公允的目光背后,是对权力天平最精密的计算与不容置疑的操控。
午后,瑞王府外院的兰蕙斋内,王先生与赵先生对坐手谈,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看似悠闲,口中低声交换的却是各方势力人员调动的详尽信息,以及如何利用新获得的职位,进一步巩固瑞王在文官体系及部分中层将领中的影响力,同时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
而在靖王府那名为“聚贤厅”的外院书房内,气氛则更为外露激昂。
莫先生捻着山羊胡须,面带得色,与几位依附靖王的官员商议着如何利用新得的兵部职位,进一步掌控武备信息流向,并寻找时机弹劾瑞王派系中掌管军需运输的官员,以期切断或削弱瑞王与军方可能的联系。
夕阳的余晖将京城的万千屋瓦染上一层瑰丽的金红色。
两座亲王府邸,一内敛深沉,一外露张扬,却同样沉浸在这无声的硝烟与算计之中。
权力的触角,正随着这一次次看似合乎规制的人事任命,如同藤蔓般,悄然延伸向朝堂的每一个角落,编织着更为复杂莫测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