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昭晖院的内室，苏云昭挥退了所有上前伺候的丫鬟仆妇，甚至连丹心和挽月也被屏退于门外。
她需要绝对的安静，来消化方才那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可怕信息。
独自一人坐在窗下的软榻上，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明晃晃地透过窗纱，映得院中花草树木一派生机盎然，热闹非凡。
然而这无限光明与生机，却丝毫无法穿透她心头的厚重冰层，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与令人窒息的阴霾。
辛嬷嬷那充满极致恐惧、嘶哑颤抖的“手眼通天”四个字，如同带着回音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轰鸣、盘旋，每一个音节都砸得她心神俱颤。
手眼通天？
在这九重宫阙之内，皇权至高无上，但除了九五之尊，还有谁能当得起这四个字？
还有谁能让一个老宫人时隔多年，依旧恐惧得如同惊弓之鸟，宁愿磕头求饶也绝不敢吐露半分？
皇帝自然是的，但皇帝日理万机，九五之尊，怎么可能亲自出手去对付一个早已失势、无足轻重的侯爷夫人？这绝无可能。
那么，除却皇帝，在这后宫之中，还有谁？
林贵妃？
是了，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林贵妃。
贵妃宠冠六宫，风头无两，母家势大，又与母亲可能存在某些不为人知的旧怨，她确有动机，也有相当的能力。
但是，“手眼通天”……林贵妃的权势，更多来自于皇帝的宠爱和家族在朝堂的支撑，若说能在这深宫禁苑之内做到一手遮天、让所有知情人噤若寒蝉、让老宫人恐惧至斯，似乎……
还差了些许火候与那种根植于宫廷本身的、令人绝望的权威压迫感。
而且，辛嬷嬷提及“那位贵人”时，那深入骨髓、几乎崩溃的惧意，不像是对一位倚仗君宠的妃子，更像是对一种根深蒂固、无可撼动的绝对权势本身的恐惧。
那么，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最后一个，即便再不可思议，也极有可能是真相——
一个她从未敢深思，或者说潜意识里一直拼命回避的名字，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猛地撞入她的脑海，几乎让她眩晕——皇后周氏！
当朝国母，中宫之主！
正位坤宁！
若论在这后宫之中的绝对权势与地位，唯有皇后，才真正配得上“手眼通天”这四个字！
她母仪天下，统领六宫，所有妃嫔、皇子皇女、宫人内侍，理论上皆归其辖制管教。
她出身高贵，家世清贵，地位尊崇无比，历经风雨而地位稳固。
若是她想要掩盖一个秘密，想要让一个人消失，的确拥有足够的能力和权力，让所有痕迹抹平，让所有知情人闭口，甚至让其消失得无声无息，如同从未存在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皇后与母亲之间，能有什么恩怨纠葛？
母亲去世时，皇后已是中宫之主，地位稳如泰山，为何要去对付一个早已失势、甚至很少参与宫廷交际、几乎毫无威胁的侯府夫人？这根本说不通！
难道……是因为静嫔？
母亲与静嫔交好，而静嫔的突然失宠乃至后来的郁郁而终，是否与皇后有关？
母亲是否因此无意间知晓了皇后某个绝不能外泄的、天大的秘密？
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苏云昭猛地想起皇后每次召见她时，那温和端庄、无懈可击的笑容，那语重心长、看似关怀备至的提点，那对瑞王毫不掩饰的疼爱与期望……
那样一位看起来贤德大度、仁厚宽容的国母，怎么可能会是……
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狠毒阴险之事？！
然而，理智冰冷地提醒她，这里是宫廷！
是天下间最华丽也最肮脏、最温情也最残酷的地方！
表象与真实，往往相隔万里，甚至截然相反。
她自己是跨越时空而来的异魂，谢明蓁更是死后重生归来，这世间本就充满了匪夷所思、光怪陆离之事。
为了权力，为了巩固后位，为了替儿子扫清障碍，有什么阴私手段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样的面具是不能戴上的？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如同疯狂滋生的毒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整个心神，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一股冰冷彻骨的战栗从脊椎骨急速窜起，直达头顶，让她手脚瞬间冰凉。
若幕后黑手真是皇后……那萧景珩呢？
他可知情？
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是皇后的嫡子，是皇后全部的希望和寄托，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他对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
她猛地摇头，用力之大连带着发髻上的步摇都叮当作响，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仿佛要挣脱束缚蹦出来。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死死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
她一直苦苦追寻、支撑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活下去的真相，竟然可能如此残酷，如此可怕，如此黑暗，足以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刚刚建立的信任与温暖、乃至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感，彻底摧毁，碾为齑粉！
她该怎么办？
继续查下去？
若真是皇后，她面对的将是何等强大、根基深厚的敌人？
不仅是为母亲复仇的希望渺茫如尘埃，更可能将自己、甚至将信任她的瑞王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粉身碎骨！
放弃？
就此罢手？
可那是她生身母亲的性命！
是含冤不白、沉埋地底十载的血泪！
是她穿越以来，在无数个夜晚啃噬内心、支撑她走下去的执念与活下去的目标！
她如何能放弃？
怎能放弃？！
苏云昭无力地瘫坐在软榻中，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冰凉彻骨，微微颤抖。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反而像是一片冰冷的、无所遁形的探照灯光。
她仿佛独自一人站在万丈悬崖之巅，前方是迷雾重重、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后退则是良心与亲情日夜不休的啃噬与煎熬。
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冷静、理智与勇气，在这一刻，似乎都要被这残酷而可怕的猜测彻底击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