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气氛比往日更为凝滞。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垂首肃立,无人敢轻易出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境军饷案上。
户部与兵部再度呈上了更为详细的自查结果与一应文书副本,双方尚书言辞凿凿,皆称本部流程严谨、账目清晰、拨付与接收环节皆无误,问题必然出在后续的运输或边关接收、存储环节。
双方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争执不下,推诿之辞充斥殿宇,却始终无人能提出切实的疑点或证据。
永熙帝端坐龙椅,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敲得众臣心头愈发紧张。
显然,陛下对这般毫无进展的扯皮已极为不耐。
就在这般压抑的僵持之中,靖王萧景琰忽地大步出列,身姿挺拔如松,朝御座方向躬身拱手,声音洪亮坚定,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父皇,儿臣有本奏!
顷刻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萧景琰昂首,朗声道:
父皇!
军饷亏空,动摇军心,危害社稷,绝非小事!
如今各部争执不休,空耗时日,儿臣恐边关将士久候无果,心寒生变!
届时狼烟再起,悔之晚矣!
他言辞恳切,声调激昂,带着军人特有的雷厉风行之气,与方才文官们的推诿拖拉形成鲜明对比。
几位与靖王交好的武将及官员纷纷出言附和,称靖王殿下曾于军中历练,屡立战功,深谙军旅事务,知晓粮饷之于将士如同性命,确是督查此案的不二人选,定能雷厉风行,查清真相。
龙椅上,永熙帝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这个英武果决的儿子,并未立刻表态,似在权衡。
瑞王萧景珩垂眸静立,心中了然。
四弟此举,意图明确:
一为立功,抢占先机;
二为揽权,督查军饷案,便可名正言顺地插手军需后勤事务,接触、拉拢乃至威慑边军将领;
三则更为关键,便可借此良机,大力打击可能涉及此案的、与自己派系相关的官员。
这是一步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棋。
若查不出,是涉案人员狡猾或对方防范严密;
若查出,便是他靖王的大功一件,且能有效剪除异己。
萧景珩心念电转,此刻自己若出言反对或争抢,反倒显得心中有鬼或怯懦无能,正中了四弟下怀。
他悄然给一位素以刚直闻名的中立派御史大夫递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眼色。
那御史大夫会意,手持玉笏出列,扬声道:
陛下,靖王殿下勇毅可嘉,忠心为国,实乃楷模。
然军饷案牵涉甚广,盘根错节,非独军务,更关乎钱粮审计、地方吏治、漕运押解,需得心思缜密、精通刑名律例及钱粮账目之员协同办理,方不致偏颇。
臣以为,陛下既已属意靖王殿下总督此事,不妨再遣一员精干文官副审,与殿下相辅相成,既能速查案件,亦能彰显朝廷公正无私之心,免去日后物议非非,谓殿下独断专行。
此言合情合理,既肯定了靖王,又提出了制衡之策,不少中立官员闻言颔首。
永熙帝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萧景琰略显紧绷的脸庞,又瞥过垂眸不语的萧景珩,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奏。
萧景琰,朕命你为钦差大臣,总督北境军饷一案。
吏部右侍郎张谦,为副审,协同办理。
赐王命旗牌,所到之处,如朕亲临,相关衙门及官员,皆需全力配合调查,不得有误!
望你二人同心协力,查明真相,肃清贪蠹,以安军心!
儿臣领旨!
萧景琰压下心头翻涌的得意,躬身领命,声音洪亮。
臣,领旨!
张侍郎亦出列叩首,面色沉静。
萧景琰起身时,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神色平静的萧景珩,心中冷哼一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挑衅与志在必得。
退朝后,靖王府内一片振奋。
萧景琰即刻召集莫先生、钱先生等幕僚及高驰等武将亲信,于砺锋斋内密议。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
莫先生捻着鼠须,眼中精光闪烁,此行重点,一在坐实亏空,揪出蛀虫,尤其与瑞王府有牵扯的那些,务必使其伤筋动骨;
二在借此良机,安插我等亲信,接手相关职位,逐步将北境军需后勤之权掌控在手;
三则,殿下亲赴边关,正可安抚将士,展示天威,笼络边军将领之心。
高驰抱拳,声如洪钟:
末将愿亲率一队精锐护卫,护送殿下北上,并协助控制涉案人员,若有敢抗命不尊者,末将的刀绝不客气!
钱先生则笑眯眯地:殿下放心,一应行程打点、各方打点所需银钱,老朽早已备足,定让殿下此行无后顾之忧。
萧景琰志得意满,大手一挥:好!诸位各司其职,即刻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北上!本王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明蓁亲自端来参茶,柔声道:殿下此行,必能马到成功,建功立业。
只是瑞王那边,绝非易与之辈,绝不会坐视殿下行事,必会暗中阻挠,甚至布下陷阱,殿下还需万分小心,凡事多与幕僚商议,切莫冲动。
爱妃放心,萧景琰接过茶盏,冷笑一声,在军务之上,本王还不将他放在眼里!此番正好让他看看,何为真正的实力!说罢,一饮而尽。
谢明蓁微笑颔首,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隐忧。
她依稀有前世的模糊记忆,此案似乎最终并未能如靖王所愿那般彻底扳倒瑞王,反而在调查过程中,意外牵扯出一些陈年旧事,引发了另一番风波。
但具体细节、牵扯何人,她却因前世此时正困于内宅争斗,未曾过多关注朝堂,怎么也想不真切了。
只得再次委婉提醒:殿下查案时,视野不妨放宽些,或可留意一番往年旧账,或许其中有关联之处,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本王省得。
萧景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显然并未真正将这话放在心上,他的全副心思都已放在了如何借此东风,狠狠打击瑞王势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