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带来的消息,如同拨云见日,让室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缓。
他详细禀报了瑞王萧景珩在贡院街的处置经过。
原来,萧景珩抵达后,并未依仗亲王权势强行弹压,也未躲在车驾内避而不见。
他命侍卫隔开激动的人群,自己毅然登上了京兆尹临时搭建的高台,直面汹涌的舆情。
他首先承认科场风波事关重大,朝廷定会彻查到底,严惩不贷,还天下士子一个公道,此言稍稍安抚了众人情绪。
继而,他话锋一转,直面最尖锐的指控,朗声立誓,若自身或府中任何人涉及泄题,甘受国法处置,态度坦荡,毫无畏惧。
同时,他也严正警告,国法森严,绝不容人凭空诬陷,借机生事!
寒窗苦读所求不过公平,朝廷自会做主,但若受人蛊惑,行此诽谤亲王、聚众喧哗之事,则是自毁前程,国法亦不容!
恩威并施,立场鲜明。
随后,他当场宣布,已奏请陛下,本次春闱所有试卷,将由礼部、翰林院重新抽调人手,会同都察院共同复核!
所有士子皆可留下籍贯姓名,若对成绩有疑,复核结果出来后,朝廷将逐一答复!
此举给了所有落第士子一个新的希望,极大程度上平息了怨气。
最后,他给出了明确的时限承诺:“三日之内,必就此次风波与复核事宜,给天下人一个初步交代!”
有理有据有节,更有切实的举措和时限,大部分士子和围观百姓的情绪逐渐被安抚下来。
加上京兆府差役和王府侍卫的有效维持,聚集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
虽仍有少数不甘者叫嚣,却已难成气候。
“殿下此举,可谓力挽狂澜,于险境中稳住了大局!”
顾先生抚须感叹,面露由衷的钦佩,“不仅暂时控制了局面,赢得了宝贵的应对时间,更主动揽责设限,堵住了诸多悠悠之口,彰显了担当。”
苏云昭听完,一直高悬的心终于稍稍落定,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总是如此,于危难之际展现出过人的胆识与智慧,从未让她失望。
然而,她深知谢明蓁与靖王处心积虑布下此局,绝不会因暂时的受阻而罢手。
表面的风波或许暂息,地下的暗流必然更加汹涌,那三日之限,既是缓冲,也是决胜的关键。
“丹心回来了吗?”苏云昭问,目光转向门口。
话音未落,丹心的身影便悄然出现,气息微促却目光晶亮:
“王妃,事情都已办妥。密信已设法送到殿下随行侍卫手中。
关于揭帖破绽的消息,也已通过不同渠道散了出去,相信很快便会起作用。”
“做得很好。”
苏云昭点头,随即又将城南印刷作坊的气味推测详细告知丹心,“你立刻安排绝对可靠、面孔生疏、善于市井打交道的人,去城南骡马市一带,暗中查访所有印刷作坊,特别是昨夜至今晨接过急活、印制大量招贴告示的,重点留意其伙计、老板与谢家或靖王府有无丝毫牵连。切记,只查探,观察,莫要询问,绝不能打草惊蛇。”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人手!”丹心领命,再次如同暗影般悄然而去。
处理完印刷作坊的调查方向,苏云昭的思绪再次回到那张神秘纸条上。“
王慎,昨夜密会谢府三等管事于城南如意赌坊……”
这条线索太过直接,也太过重要。但如何利用,却需极精妙的手法。
直接抓人审讯,势必彻底惊动谢家,对方很可能迅速断尾求生,甚至反咬一口。若不行动,又恐错失良机,让线索中断。
她沉吟片刻,对顾先生道:“顾先生,可否劳烦请赵先生过来一趟?”
赵先生很快到来,他长于人事关系与市井情报网络。
苏云昭并未提及神秘纸条,只是基于常理判断,说道:
“先生,殿下虽暂时安抚了局面,但根源在于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士子。
听闻其中一人名叫王慎,似乎颇有影响力。
先生门生故旧遍布京城,三教九流皆有交往,可否设法,不着痕迹地查一查此人的详细背景、家境情况、平日为人,以及……他可有诸如赌钱、嗜酒等癖好?
或许能从其自身弱点找到突破口。”
从赌瘾或财务危机入手调查,或许能绕开谢家,找到更自然、更不易引人怀疑的突破口。
赵先生虽有些疑惑王妃为何突然对一个小小士子的癖好如此关注,但仍立刻应承下来:
“王妃思虑周全。此类查探,通过市井帮闲、赌场内部之人或其同乡好友,旁敲侧击,反而更容易得到实话,且不易引人警觉。老夫这就去办。”
时间在紧张的部署中悄然流逝,窗外天色已透出些许朦胧的灰白,长夜将尽。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暂时被阻遏,但王府中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斗争的开始,更大的波澜或许还在后面。
苏云昭感到一丝精神上的疲惫,但目光却越发清亮锐利。对手已然出招,他们必须接住,并要精准而有力地还击回去。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起笔,开始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发现的各项线索、自己的种种推测,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地记录下来。
这是她作为法医的职业习惯,清晰的记录有助于理清纷乱的思绪,甚至发现更多隐藏的关联。
当笔尖写到“神秘纸条”四字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屡次在关键时刻递出线索的“友”,究竟是谁?
是棋盘之外的棋手,还是……一个尚未浮出水面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