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清梧轩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窗外夜色更为沉重。
京兆尹冯大人与礼部侍郎李大人已是汗流浃背,如坐针毡。
他们深夜被急召而来,面对这桩直指亲王的惊天大案,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觉项上人头岌岌可危。
“王爷,”冯大人声音发颤,不停地擦拭额头的冷汗,“下官已加派了所有人手,封锁了贡院街各路口,禁止人群再聚集。
只是……那些士子情绪激动,言词悲愤,围观百姓众多,若强行驱散,恐立刻激起民变啊!”
李侍郎亦是面如土色:“科场清誉重于山岳,如今流言如虎,下官已遵命封存所有试卷,严加看管。
只是这‘泄题’之说,言之凿凿,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需……还需详查啊。”
他说着,小心地觑了一眼端坐上方的萧景珩。
萧景珩面沉如水,并未因眼前的棘手局面而显露出半分焦躁。
他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规律而沉稳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两位官员的心尖上。
他目光扫过二人,冷静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威压:“聚集的士子,以何人为首?他们的籍贯、师承、此次科考的名次,可曾查明?”
冯大人连忙回禀:“回王爷,为首的是几个北地来的落第士子,名叫王慎、李默等人。
名次……均在百名开外。至于详细籍贯师承,事发突然,尚未及细查。”
“百名开外?”萧景珩眼中精光一闪,捕捉到了关键之处,“既然名次如此靠后,即便真有泄题,得益者也绝非他们。
他们为何闹得最凶?仅仅因落第不公?还是……另有缘由?”
李侍郎迟疑道:“或是因为……是因为心中愤懑不平,嫉恨之心使然?”
“嫉恨之心,足以让他们甘冒奇险,公然诬陷当朝亲王,行此株连九族之事?”
萧景珩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冯大人,你立刻派人,不着痕迹地将这几个为首士子的底细查清楚,尤其是他们近日接触过什么人,银钱用度可有异常。
李大人,你礼部即刻着手,会同翰林院,预备复核所有试卷,特别是排名靠前的卷子,看看可有雷同舞弊之嫌,务必要给天下人一个明白交代!”
他思路清晰,指令明确,瞬间驱散了下属的慌乱,让他们找到了行动的方向。
“是!下官遵命!”两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躬身应下。
“安抚士子之事,本王亲自去。”萧景珩霍然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备车,去贡院街。”
“王爷三思!”顾先生急忙劝阻,“如今群情汹涌,如同火药桶一般,王爷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若有不测,或有小人趁机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是险地,本王才必须去。”
萧景珩打断他,目光扫过一旁的苏云昭,看到她眼底深藏的担忧,给予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躲在府中,徒惹猜疑,示人以弱。唯有直面锋芒,方能破谣解惑,亦让父皇与天下人看清,我问心无愧!”
就在这时,丹心如同夜莺般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对着苏云昭微微点头,示意揭帖已到手。苏云昭心下稍安,对萧景珩道:“殿下一切小心。”
萧景珩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而出。
凌墨带着一队精锐侍卫立刻紧随其后,甲胄摩擦之声渐行渐远。
王府外车马声远去,苏云昭立刻对丹心道:“随我来。”又对顾、赵二位先生道,“二位先生辛苦,暂在此处等候殿下消息,若有情况,随时通传。”
回到内室,苏云昭立刻展开那几张丹心冒风险取回的揭帖。
纸张粗糙劣质,字迹印刷得模糊潦草,显是仓促间大量印制的产物。
内容极尽煽动之能事,详细描述了所谓的“泄题”过程,时间、地点、人物看似详尽,指名道姓地将主考官张侍郎和瑞王捆绑在一起,并列出了几位所谓的“受益”权贵子弟名单,极具迷惑性。
但她凝神细看,现代法医的职业本能让她迅速过滤掉那些情绪化的指控,专注于事实与逻辑的检验。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几处细节上。
“丹心,你看这里。”苏云昭指着其中一行字,声音冷静,“这里说,泄题是在‘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于瑞王府西角门处,由王府长史亲手交付’。”
丹心凑近细看,蹙眉道:“是,这时间地点人物说得如此确切,听起来像真的一样。”
“恰恰相反,这是最大的破绽!”
苏云昭目光锐利如刀,“二月初二那日,殿下因盐政改革方案最后斟酌,直至深夜都与我以及顾、赵两位先生在清梧轩议事,王府长史全程在一旁记录伺候,从未离开过半步,更不曾去过西角门!
此事,王府上下多人皆可作证,记录亦有案可查。”
丹心眼睛顿时一亮:“对啊!他们编造细节,却不知正好撞到了铁板上!这是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这里,”苏云昭又指向另一处,“这上面提到的接收试题的所谓‘权贵子弟’中,有一个是吏部陈尚书的幼子。
但我记得清楚,陈尚书家风极严,其幼子今年方满十四岁,根本还未到参加春闱的年纪!此事稍加打听便知,绝非秘密!”
伪造者只顾着罗列高官名姓以激起民愤,却连最基本的信息都未核实,留下了如此可笑的硬伤!
苏云昭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甚至涌起一股冷冽的嘲讽。对手虽然歹毒,却也犯了急于求成的错误,这无疑是致命的。
然而,就在她稍感宽慰,准备将这些破绽告知顾先生,以便寻机反击时,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叩”的一声,似有小石子击打在窗棂之上。
丹心反应极快,瞬间闪至窗边,警惕地向外望去,夜色沉沉,寂寥无人。
她小心翼翼推开窗户,只见窗台下,一枚小小的石子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丹心迅速拾起,检查无误后,递给苏云昭。
苏云昭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十数字,笔迹依旧陌生:
“领头士子王慎,昨夜密会谢府三等管事于城南如意赌坊。”
纸条无名无款,却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重重迷雾,直指核心!
苏云昭的手微微一颤。
这送信之人究竟是谁?
为何屡次在三更半夜、关键时刻提供如此精准的线索?
是友是敌?
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