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太极殿内,庄严肃穆。
常朝伊始,关于漕运新政的争论便再次被点燃。
数名官员相继出列,言辞恳切甚至激烈,引用的正是近日市井间流传的种种担忧,虽未直接指斥瑞王,但那弦外之音,矛头所向,殿内诸臣心知肚明。
“陛下!漕运乃国之大动脉,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改制,若引发民间恐慌、商路阻滞,乃至影响边关军心稳定,后果不堪设想啊!臣恳请陛下以稳为重!”一位年迈的御史颤巍巍地说道。
“臣附议!”另一位官员接口道,“改革之事,当如烹小鲜,须循序渐进,细心掌握火候。岂能如年少气盛者嬉戏一般,朝令夕改?望陛下圣心独断,三思而后行!”
萧景琰立于皇子班列之中,面色沉静,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他昨日已听谢明蓁细致分析过流言可能产生的效果,此刻见果然在朝堂上引发波澜,心中对谢明蓁的“先见之明”更是平添几分倚重。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萧鉴,面容平静无波,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众臣,最后落在了自始至终都沉默伫立的萧景珩身上。
“瑞王,”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近日坊间对此新政议论颇多,忧心忡忡,你可有话说?”
萧景珩闻声,稳步出列,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从容不迫。
他并未急于反驳那些质疑之声,而是先从袖中取出一份整理得工整清晰的札记,双手高举过顶。
“回父皇,儿臣确有话要奏。”
他的声音清朗沉稳,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此乃儿臣近日命人深入市井巷陌,走访漕运码头之工人、南北往来之商贩,以及京城寻常百姓家,记录下的民间对现行漕运积弊的真实感受,以及对新政可能的期待与忧虑。其中所言,俱是未经粉饰的民间之声,请父皇御览。”
内侍恭敬地将札记呈至御前。
皇帝缓缓翻开,目光掠过纸面。只见上面并非空泛的论述,而是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地罗列了来自漕工、商贾、农户、市井小民等不同群体的原始言论,言辞质朴,甚至有些粗粝,却将漕运过程中的层层盘剥、效率低下、吏治腐败、百姓苦不堪言的现状揭露得淋漓尽致。
每类言论之后,还附有简短的归纳与分析,直指问题核心。
待皇帝翻阅片刻后,萧景珩这才开始他的陈情:
“父皇明鉴,空谈政策利弊,不如实证有力。札记中所载,字字句句皆是民间疾苦的真实写照。现行漕运之弊,已非一日之寒,犹如痈疽附骨,久而不治,必伤国体。儿臣所倡新政,绝非纸上谈兵,更非为讨好任何特定之人,实乃革除积弊、疏通国脉、安抚民心之必要举措。”
他接着便详细阐述了试点方案的具体内容,包括如何设定合理公平的折色比例以确保粮价稳定、如何建立严密的新审计与监督机制以防止贪腐行为改头换面、如何优先保障边关军队粮饷供应万无一失等。
每一个环节,都有简明的数据支撑或切实可行的操作路径作为依据,显得扎实可靠。
“至于近日市井流言,”
萧景珩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儿臣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新政之目的,在于革故鼎新,惠及天下黎庶。若因此触动了某些倚仗旧制牟取私利者之奶酪,他们散布流言,混淆视听,企图阻挠改革,亦是意料中事。儿臣深信,父皇圣心独运,明察秋毫,必能洞悉其奸,不为浮言所动。真理越辩越明,儿臣恳请父皇,允准在选定区域试行新政,以实践之实效,验证政策之是非曲直。”
他的陈述,有理有据,既有扎实的民情基础,又有详尽可行的方案,更巧妙地将甚嚣尘上的流言归咎于利益受损者的反扑与污蔑,自身姿态却始终从容不迫,显得光明磊落。几位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官员听完,不禁微微颔首,面露思索之色。
皇帝合上札记,沉默良久,目光深邃地看了萧景珩一眼,又扫过面色微显不自然的萧景琰以及那些出言反对的官员,缓缓开口道:
“瑞王所奏,札记中所载民间之声,确乎触目惊心,令朕动容。朕深知漕运积弊已久,改革之心,亦未曾稍减。”
皇帝话锋微微一顿,“然,卿等今日所虑,亦非全无道理。新政关乎国计民生,不可不谨慎行事。”
他略作沉吟,最终决断道:“这样吧。新政具体细则,瑞王与户部再行完善,务求周密。至于试点与否,容朕再思量两日。退朝。”并未当场做出决定,但让其细化方案,已显露出重视与倾斜之意。
一场朝堂交锋,看似未分胜负,但皇帝态度已悄然偏向于重视实证和试行方案。萧景珩沉稳有力的表现,与流言所试图营造的恐慌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退朝后,萧景琰快步回到靖王府,将朝堂上的情形详细告知谢明蓁。谢明蓁听罢,冷哼一声:
“萧景珩倒是会避重就轻,拿出些穷酸苦力的闲话来搏取同情,彰显他体恤民情!陛下虽未立即决断,但让他细化方案,已是心中松动,倾向试点之意明显。”
她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思索片刻,语气决然道:
“王爷,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试点若成,萧景珩声望必然大涨,苏云昭那个贱人更是水涨船高。必须在其正式推行之前,设法在其中制造麻烦,哪怕不能完全阻止,也要让这试点区域出些不大不小的乱子,叫他劳心费力,功过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