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萧景琰离京奔赴江淮灾区的第三日,京城却并未因他的离去而恢复往日的平静。
一桩突如其来的命案,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与坊间掀起了新的波澜。
清晨,京兆府的衙役撞开了御史大夫陈秉章府邸的书房门。
只见陈御史僵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圆睁,面色青紫,口鼻间尚有已干涸的黑褐色血渍,右手还紧紧攥着一份展开的奏折。
书案上,一盏冷透的茶,几份摊开的公文,一切看似寻常,唯独那具已然僵硬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不寻常。
陈御史为人刚直不阿,素有“铁面御史”之名,数月来连续上书弹劾多位官员,其中便包括江南盐运使潘世荣——靖王萧景琰门下的一位得力干将,掌管着江南盐政这一肥缺。
陈御史的死,立刻引发了无数猜测。
消息传到安靖侯府时,苏云昭正在翻阅一本前朝医典,试图从中寻找更多关于慢性毒物的记载。挽月急匆匆地进来,将听闻的消息低声禀报。
“小姐,外头都传遍了,说陈御史是……是昨夜突发急症暴毙的。
可奴婢听隔壁府上的采买说,京兆府的人进去时,陈御史的死状极为骇人,不似寻常病症。”
苏云昭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突发急症?”她轻声重复,带着明显的质疑。陈御史正值壮年,平日并无听闻有何隐疾,在这个敏感时刻“暴毙”,未免太过巧合。
她放下书卷,走到窗边,目光投向阴沉沉的天际。
谢明蓁利用前世记忆助靖王抢占先机,使得靖王阵营气焰大盛。此刻,一位屡次弹劾靖王党羽的御史突然死亡,这其中若没有关联,恐怕无人会信。
“太傅府来人递了帖子。”
拂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快步走进来,将一份素雅拜帖呈上,“太傅大人听闻小姐曾救治他家老夫人,知晓小姐精通医理,且……且陈御史生前与太傅交好。
如今京兆府与太医院的初步查验都说是‘猝死’,太傅心存疑虑,想请小姐过府,借探望老夫人之名,暗中……再看一眼陈御史的遗体。”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邀请。插手朝廷命官的死亡调查,尤其死者还是因弹劾而招祸的御史,极易引火烧身。但苏云昭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回复太傅府的人,说我稍后便到。”
她转身,语气平静却坚定。这不仅是为了还太傅一个人情,更是因为她嗅到了这其中与靖王阵营相关的、危险却又可能成为突破口的气息。
若能找到他杀的证据,无疑是对正春风得意的靖王阵营一记重击。
陈御史的灵堂设在其府邸正厅,白幡低垂,气氛压抑而悲伤。
太傅以吊唁为名,带着扮作随身医女的苏云昭进入内室。陈夫人的哭声从灵堂后隐隐传来,更添几分凄楚。
避开闲杂人等,在太傅的掩护下,苏云昭得以近距离查验陈御史的遗体。
她戴上自制的细棉手套,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面对的并非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亟待解读的谜题。
她首先检查了尸体的瞳孔、口鼻和指甲。瞳孔涣散,口鼻周围有轻微腐蚀痕迹,指甲缝里,她借助窗外透进的微光,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出些许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粉末。
紧接着,她俯身,轻轻嗅了嗅尸体口鼻间残留的气息——一股极淡的、被浓郁檀香勉强掩盖住的苦杏仁味。
砒霜!
苏云昭心中凛然。砒霜中毒的特征之一便是苦杏仁味。
但若是大剂量砒霜入口,毒发极快,症状也会更明显,难以伪装成“猝死”。而陈御史的情况,更像是……慢性积累,最终一次性爆发。
“太傅大人,”苏云昭压低声音,对一旁面色凝重的太傅说道,“陈御史并非猝死,而是中毒。
中的是砒霜混合了另一种植物毒素,凶手手段极为高明,用量控制精准,造成了急症暴毙的假象。”
太傅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果真……果真是他们!”
他攥紧了拳头,眼中是压抑的怒火,“苏小姐,你可能找出确凿证据?仅凭眼下这些,恐怕难以服众,对方完全可以推说是我们诬陷。”
苏云昭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书案上那盏冷茶上。“需要查验他近期的饮食。”
她走到书案前,端起那杯茶,茶汤早已冰冷,色泽深褐。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瓶试毒液,滴入茶汤之中。片刻,茶汤边缘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蓝绿色。
“茶中有毒。”她沉声道,“但剂量很轻,应是长期服用。”
她的视线又落在墙角香炉里燃尽的檀香灰烬上,“这檀香味道过于浓烈,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走过去,用银簪拨开香灰,仔细嗅闻,却未能发现更多异常。
线索似乎在此中断。慢性下毒,最后在茶水中加重剂量引发暴毙,凶手行事周密,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
苏云昭蹙眉沉思,目光再次回到陈御史僵硬的右手上。
他至死都紧握着那份奏折。她心中一动,向太傅投去询问的眼神。太傅微微颔首。
苏云昭小心翼翼地掰开陈御史冰冷的手指,取出了那份奏折。
展开一看,正是弹劾江南盐运使潘世荣贪墨盐税、勾结私贩的奏本。
在奏折的末尾,有几行新添的、略显潦草的小字,似乎是陈御史临死前匆忙写就:
“潘贼恐已察觉,昨日遣人赠‘江南新茶’示好,茶味……有异,然未及深究……”
江南新茶!
苏云昭猛地抬头:“太傅,陈御史昨日可曾收到江南来的茶叶?”
太傅立刻唤来陈府管家询问。
管家回忆道:“昨日午后,确有人送来一盒茶叶,说是潘盐运使感念御史大人公正,特献上江南新茶以表敬意。
老爷当时还冷笑了一声,随手放在了小茶房的柜子上。”
小茶房!苏云昭与太傅对视一眼,立刻赶往隔壁的小茶房。
在柜子上,果然找到了一个尚未开封的精致茶叶罐。苏云昭打开罐子,一股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看似毫无问题。
但她用银簪探入茶叶深处,取出些许,又滴入试毒液,却未见明显反应。
难道判断错了?
苏云昭不甘心,她将茶叶倒在准备好的白绢上,仔细拨弄观察。
突然,她发现茶叶中混杂着一些极细碎的、颜色略深的干枯叶片,与江南新茶的形态略有差异。
她拈起那些碎叶,单独进行测试——试毒液滴上,瞬间变成了深褐色!
“不是茶叶本身有毒,”苏云昭眸光锐利如刀,“是有人将剧毒的断肠草叶片烘干碾碎,混入了这罐茶叶之中!
陈御史平日泡茶,若是取了含有这些碎叶的茶叶,毒性便会在冲泡过程中融入茶汤!”
断肠草毒性猛烈,与砒霜混合,不仅加剧毒性,更能扰乱中毒症状,若非精通毒理,极难察觉。
太傅看着苏云昭手中的证据,浑身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好狠毒的手段!好一个潘世荣!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然而,苏云昭心中却并无轻松。
潘世荣远在江南,如何能精准地将毒药送入陈御史府中,并确保他一定会饮用?
这京城之内,必然有他的同党,甚至是主谋之人。而这同党,很可能就隐藏在……